能被自己一直仰慕的對象青睞,無疑是件幸運的事,但如果這份青睞里包含著一些不尊重的意味,那就太讓人難過了。
一連幾天,倪航心裡都嘀嘀咕咕的——他常被評價為一個大大咧咧、啥事兒不往心裡去的人,所以說如果有某件事都已經能讓他覺得不舒服了,那它大概率就是不對勁兒的。
他其實還算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人,以前朋友之間有什么小矛盾、小誤會啊什麼的,他從來都是直接明著上。當面問對方有什麼不滿意,或者直說自己有什麼不滿意,他堅信比起一直悶在心裡內耗,把話說開才是更好的解決辦法。
但是這種事他要怎麼去「說開」呢?萬一卓夢對他就是正常意義上的「關心」,他卻跑去問人家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一定會讓人覺得憤怒又難堪吧?這會顯得他好像是那種心理陰暗的、被迫害妄想症的、想得特別多的那種人。
可他明明不是那樣的啊。
而且就算卓夢真的有那種想法,被正面問出來的話,肯定也不會承認吧這就決定了溝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見倪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師父只當他是反射弧過長,才意識到自己家破產了,時不時還安慰他兩句「知道你落差大,但日子還得往下過嘛」。
在苦惱時得到毫不相關的安慰,也挺令人痛苦的,而且就算倪航幾次三番跟師父說不是因為這個,師父也還是說「承認自己的脆弱不丟人」「實在難受就哭兩嗓子,哭完再繼續面對生活」。
搞得他一個頭三個大。
他是真不覺得破產有什麼,因為本來就是從苦日子裡發的家——他還記得小時候媽媽病了,爸爸在醫院照顧媽媽,他就踩著小板凳做飯、收拾家裡;後來媽媽去世爸爸一蹶不振,他也充當了爸爸的精神支柱——現在的情況再難,倒也沒有那個時候難了。
那時候家裡其實也借著外債,估計爸也是覺得反正已經衰到底了不如就再借一筆,於是搞了筆錢開始做酒品生意。
日子真正好過起來時,倪航其實已經10歲了。他開始接觸富人生活,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優渥的生活,但他知道爸爸過得一點也不開心。爸爸失去了摯愛,做著不喜歡的工作,把人生的意義投射在「讓孩子過得更好」上面。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於是開始對家庭、幸福感之類的知識感興趣,思考爸爸是不是需要一個新的愛人,以及多維度的精神支柱。
他會勸爸爸去尋找自己的愛好,不要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如果工廠讓他這麼不開心,大不了脫手出去,去上班打工照樣可以活。但爸爸總是無奈地笑笑,到底還是拿他當小孩。
他也曾以為是自己太不成熟才會有這種想法,但事實是他10歲時這麼想,18歲時這麼想,到今年20歲也還是這個想法。他從未把自己當什麼高貴的公子哥看待,因為總覺得爸爸骨子裡不是個生意人,他的酒廠早晚會爆雷。
於是這一天到底是來了。
就像弘一法師說的,人生最不幸處,是偶一失言而禍不及,偶一失謀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獲小利,後乃視為常故,而恬不為意。則莫大之患,由此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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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是為了錢而經商,有人是為了做大老闆而創業,有人是為了家人、為了榮耀、為了爭一口氣。
他們總覺得自己還不夠努力——為什麼有些老闆能一天只睡四個小時?為什麼人家能一直保持在亢奮狀態中?為什麼他們就那麼自律,不需要娛樂、不需要停下來休息?
他們中的很多到死也沒有想到,那是因為有的人,她天生就喜歡做生意。
卓夢趕製出了酒廠經營的大致方案,在大量數據支撐下進行了有力的可行性分析,她覺得這個方案不說百分百把酒廠盤活,但百分百可以說服爸。
但她沒想到的是一不小心用力過猛,方案做得有點太好了。
「明天我會召開股東大會,會後將對倪氏酒廠進行收購,成立為卓氏下屬分公司。」卓東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安排道,「你回去後和你大姐說一聲,跟她取消僱傭關係,然後明天來我這兒簽入職合同。」
卓夢靜了幾秒,張開嘴來:「爸,至少做成子公司,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