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郭湛安所言,除夕當天柳翩翩便叫喚著身子難受,還藉口郭灃安之前落水身子沒完全養好,一併留在屋子裡。
這都已經是她十多年來慣用的藉口了,原先郭顯通並不和她計較,只是今年卻一反常態,大有一副「不去便不是郭家人」的姿態來。
郭湛安並不稀罕,甚至覺得柳翩翩去了反而打擾自己母親的清淨。他冷眼旁觀,看著柳翩翩不得不裝出一副病弱的樣子,由兩個女兒攙扶著,跟在郭顯通身後。
至於郭灃安,這小子自從上次在郭湛安的逼問下險些尿褲子之後,看見他大哥就跟看見了閻王一樣,這會兒正緊緊跟在柳翩翩後頭,說什麼都不敢跟郭湛安處一塊。
於是這郭家一家人就成了郭顯通一個人走在前頭,柳翩翩被兩個女兒攙扶著緊隨其後,後面又跟著一個嚇破膽的郭灃安,只有郭湛安一個人落在最後,與其他人保持著十步左右的距離。
就在柳翩翩不情不願對著狄婉言排位執半妾禮時,霍玉這邊正對著桐花縣方向遙遙跪拜。
霍玉從小就長在老虎寨里,耳濡目染,雖然有郭湛安教導了兩年,但一些習慣還是改不了了。老虎寨有老虎寨的規矩,比如老虎寨的土匪死了,這做土匪的乾的就是刀尖舔血的營生,仇家眾多,雖然也講究入土為安,但大多都不愛立碑——就怕哪一天仇家尋上門來,來了挫骨揚灰。
在孫老來之前,老虎寨就沒幾個識字的,自然也不會去立什麼排位。所以老虎寨的土匪喜歡留下自己兄弟生前慣用的刀劍,平日裡可以當做紀念,等到了危急關頭又多了一把兵器,一舉兩得。
霍大山死後,孫老特地選了一處隱蔽的地方,給霍大山立了一塊字跡不清的碑,但排位,總不能把山寨里的凳子卸一條腿來充當吧?
霍玉拜了又拜,一會兒想起小時候騎在霍大山脖子上手舞足蹈的場景,一會兒又想起孫老拖長聲音教自己識字的畫面,竟一時痴了。
郭湛安回來的時候,就見到霍玉跪在屋前的一塊空地上,夕陽的餘暉打在他身上,隱隱泛著一層光。
「跪著做什麼?」郭湛安皺起眉,上前把霍玉扶起來,問道,「想什麼呢?」
霍玉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一雙眼睛看著郭湛安,目光卻是落在郭湛安身後。
郭湛安捏住霍玉的下巴,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霍玉的臉頰,又說道:「玉兒,該回神了。」
霍玉這才清醒過來,結果在眼眶裡蓄了半天的淚花一時沒忍住,在眼角沁出兩滴。他下意識抬手擦去眼角的淚花,問道:「哥哥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意思意思吃兩口團圓飯就回來了,團圓的是他們,我在那邊湊著做什麼?」郭湛安說著,伸手颳了一下霍玉的鼻子,「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呢?」
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說話。
郭湛安見他不大願意說話的樣子,結合之前看到的場景,猜到了大半:「玉兒,你爺爺這輩子就盼著你好。你現在這樣子,他見了能高興麼?」
霍玉被說中了心意,耳朵有些紅,說道:「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那時候我雖然明白這句話在講什麼,可是只有在爺爺過世之後,才真正懂得這個道理。我爹被另外一個山頭的土匪頭子給害死了,我應該替他報仇的,可是我連那土匪頭子姓甚名甚都不曉得,更不知道他的土匪宅子在哪個山頭。爺爺叫我讀書,可我總是偷懶,現在再用功,爺爺也不知道了。」
先前霍玉桐花縣奔喪回來,雖然也意志消沉,卻從沒有如此剖心一般地和郭湛安說過這些話。就好像原本那個霍玉留在了桐花縣,回到許州的是另外一個更加成熟、更加克制的霍玉,一直把這些話憋在心裡。而今天,那個桐花縣的霍玉回來了,他絮絮叨叨地把自己這幾個月來沒有訴說的心情都掏個乾淨,讓郭湛安聽得心裡一陣陣抽搐。
「玉兒,人死不能復生。我母親剛去世的那兩年,我每次做夢都夢見母親回來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我偷懶的時候打我的手心,可剛打完又怕我疼,小心地往我手心哈氣。其實哪裡會疼?她的力氣那么小,又怕打疼我,根本就沒用力。我那時候還趁著她心疼我,要了不少糖吃,只是我怎麼求饒,我母親都不肯開口讓我少做點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