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二十一年1月9日,宋北雲經歷了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生離死別。
老頭子沒了,在一個清冷的冬日,在睡夢中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就像三十多年前那個清冷的冬日他把饑寒交迫的宋北雲重新帶回這個世界時一樣,又是一個這樣的夜晚,宋北雲親自把他送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躺在床鋪上的老頭子面容並沒有什麼變化,好像三十年前沒有區別,蒼老的很。按照他家鄉的習俗,人死後是需要將鬍鬚剃掉的,但宋北雲手持著剃刀怎麼也下不去手。
本以為自己早已經水火不侵,但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仍不過是那個沒卵用的懦夫。
他坐在床邊,臉上沒有表情,心裡也沒有什麼悲痛,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至親之一已經永遠離他而去。
他就這麼坐著,子孫們都來了,圍繞其中。大人們張羅著老人的身後事,孩子們茫然的在那裡不知所措。
唯獨宋北雲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手上夾著煙,一根接一根,也不抽,就任由菸頭讓手指感到燒灼,然後扔掉換上另外一根。
「我來吧。」玉生走上前輕聲道:「我知道也沒法子給老爺子剃鬚,我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這事還是我來。」
宋北雲將剃刀遞給他,兩人也沒說話,只是默默的走了出去。
在外頭他看到了正在忙碌的紅姨,紅姨將他拉到一邊嘮叨著一些家鄉的風俗,要請什麼樣的半仙要找什麼樣的棺槨。
但宋北雲仍是坐在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我去睡一會。」
他突然起身對紅姨說了一句,紅姨伸手抹了一把宋北雲滿是煙塵的臉:「去吧。」
沒有人打擾他,因為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來操作,自然會有人給安排的妥妥帖帖。老頭子從生病到離開,其實也不過就是幾天的時間,倒是沒受苦,只是這幾天宋北雲卻是沒能合眼。
躺在床上,宋北雲一下子也沒能睡著,只是躺在那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裡全是曾經的畫面,混亂而有趣。
兩個人,特別是兩個男人,幸運的能成知己,不幸的一輩子也就是你我。而要是能成為父子師徒,這是該有多大的造化。
曾經宋北雲很難理解一句話,就是:男人成長從來不是過程而是一瞬間。
而就當昨天,老頭子握著他的手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第一次能理解這句話了,在感覺手上逐漸失去溫度,感覺曾經那雙能把自己揍得嗷嗷叫的手逐漸沒了力氣。
那一瞬間,什麼都不用說卻什麼都懂了。
是啊,不知不覺也活到了這個年紀,也要面對世界上所有人都要面對的問題了。
時間並沒有因為宋北雲是穿越者而給他更多的優待,度過了做加法的人生,往後的日子一定會慢慢開始做減法。
在雜亂無章的思緒中,他恍惚間好像回到了當年那間小瓦房,回到了因為被罰而賭氣時的模樣、回到門打開時老頭子神秘兮兮拎著一隻山雞得意洋洋的朝他炫耀的模樣、回到了自己為了偷懶裝病而被老頭子追得滿山跑的模樣。
笑聲抑制不住了,但卻立刻沒了笑意,笑容僵持在臉上,化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心裡好像少了些什麼。哦……大概是避風港吧。
老頭子還在,不管他跑到哪裡,不管他在幹什麼,宋北雲從來不會擔憂,因為仍然會有人手拿著鞭子到處追他,而即便是他已是天下無雙、已是兒女成行,他還能當孩子。
可是老頭子不在了,從今天開始,他再想當孩子也只能是在清明冬至墳頭燒紙時了。
其實這種感覺不是孤獨更不是恐懼,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和不知所措,畢竟這算是宋北雲第一次直面死亡。
真正意義上的直面死亡,曾經不光有多少人死在他的面前,他是可以抽身其外的。
疲憊感慢慢襲來,他緊繃的全身慢慢鬆弛了下來,慢慢的睡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已是艷陽高照。
從床上坐起,外頭傳來嗩吶的吹吹打打,沒有哭聲只有鑼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