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前一章的標題錯了,應該是第三十四章的『下』而不是『中』】
韓岡變臉變得極快,方才還帶著微笑,為著行狀上出色的詞句點頭稱讚,轉眼間,就是臉掛的老長,如同冰雪掃過一般。
但呂大臨神色上卻不見有半點疑惑和納悶,沉靜如水的面對著韓岡充滿怒火的視線,「不知玉昆所言何意?」
「與叔你寫的一篇好文,怎麼還要問小弟?」韓岡像是聽到了很好笑的話,呵呵笑了起來。就是他臉上的笑意,卻是陰晦如朔曰雨夜,看著就讓人心中發寒。
呂大臨寓居的是一間不大的僧院,院主聽說都轉運使韓龍圖來了院中,便連忙親自烹了茶湯來侍候。只是當他端著茶小心的走到呂大臨的房門前,乍看見房中韓岡冷至冰點以下的笑容,渾身就猛地一抖,往裡面小心邁出的步子,立刻就退了回去。離得房間遠遠的,老和尚的心口還撲通撲通的跳著,嚇得三魂七魄都散了一半去。
養移體、居移氣,韓岡久居高位,身為高官顯宦,又曾經多次領兵,賞罰皆由己意,千萬人的姓命曾艹縱於掌中,曲折遠過常人的經歷所鍛煉而成的威勢,尋常人被他冷冷一瞥,也免不了要膽戰心驚,更不用說他現在怒極反笑,眼神中都帶了幾分猙獰。
呂大臨卻一點動搖都沒有,依然冷靜如初,回視而來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畏縮。不言不語,等著韓岡的下文。
韓岡心頭怒意更盛,聲音卻又更柔和了幾分:「『盡棄其學而學焉』,與叔,你寫這句話時,當真手一點都不抖嗎?」
行狀中的這一句,說得是嘉佑二年,張載在洛陽設虎皮椅講易。程顥、程頤夜訪,經過一番對易理的深談之後,張載便撤下了虎皮椅,對來聽講的士人們說道,『今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汝輩可師之。』
這件事,雖然可算是張載打了一次敗仗,但寫進行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張載返回橫渠之後,臥薪嘗膽,重研六經,俯仰而有所得,這才真正創立了氣學一脈。
但呂大臨竟然在行狀中說張載棄了自己之前的學問,而就學於二程。這一句其實是將氣學說成了道學的一個分支,韓岡如何能忍——這是要挖關學的根啊!
相對於韓岡的激動,呂大臨則是平平靜靜:「玉昆你追隨先生時曰太短,嘉佑二年的時候,在下已經在先生身邊侍奉多年了。相對於之前所學,嘉佑二年之後,先生所見所識,所傳授的一切,全都變了。」
呂大臨跟隨張載的確很早,才十來歲就跟著兄長呂大忠和呂大鈞拜在了張載門下,嘉佑二年他才十八歲,但已經跟在張載身邊好些年了。
韓岡自然不能跟呂大臨比資歷。但呂大臨身為張載的,難道不知道,他寫的這句話一旦公諸於世,氣學在道學面前就別想再抬起頭來了。
「本以為與叔為,當能彰顯先生一世風標,沒想到竟然會有『盡棄其學而學焉』。若是說得是舊年先生為範文正所勸,回鄉攻讀《中庸》之事,用上此一句,倒也不為過……」韓岡深呼吸了一下,壓住心頭火,「可與叔你看看先生的三卷《易說》、十篇《正蒙》、十二卷的《經學理窟》,可有幾處與道學相同?」
「皆以六經為本。有所同,有所異。」呂大臨回得很強硬。
「好個有所同,有所異。」韓岡瞪視了許久,聽到這句話,當真是忍不住火氣了:「與叔,你寫的好投名狀啊!」
呂大臨的臉也沉下了來,韓岡的話實在太不客氣,甚至誅心:「玉昆你還是先捫心自問再說這句話。程門立雪的,不知是誰人?」
「沒錯,韓岡的確曾就學於伯淳先生門下,自是要持弟子禮。」韓岡聲音頓了一下,聲音更為冰寒,「但韓岡所學根本,依然出自張門,歸於關學一系。格物之說雖有借鑑於道學,但根基則是從先生虛空即氣的源頭而來。何曾敢說『盡棄其學而學焉』,幾至肆無忌憚!」
韓岡與呂大臨的關係並不算好,但總歸是份屬同窗,而且他跟呂大忠、呂大防和呂大鈞交情匪淺,更是當呂大臨是自家人一般。由於呂家兄弟跟隨張載最久,行狀由呂大臨撰寫,韓岡事後得知也是點頭贊同,並沒有提出異議。
可誰又能想到,呂大臨竟然直接在行狀中給關學捅了一刀子,『盡棄其學而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