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太后聖諭,到此刻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楊戩終於走到了宣德門近前。
幽深的門洞越來越近,楊戩的腳步更加遲疑。
『那狗才怎麼還不回來?』
『是出了事?』
『玉昆相公知道了沒有?』
『太后會不會不耐煩了?』
『章相公那脾氣,該如何說啊……』
『今天就該告假的。』
各色雜念,在楊戩頭腦中此起彼伏,走馬燈般的打著旋兒,最後凝結成一句悔恨,『早知昨天就把季家小娘抬過門了。』
這是字面意義上的要命。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太后的這份手書,加上『相公養了個好兒子』的口諭,堪比幾萬斤的炸藥,不僅章惇不能安居其位,整個朝堂都會給炸飛起來。
楊戩很清楚,收下這份諭旨之後,正常情況下,章惇就只有辭官待罪的一條路了——『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這四句後面,老子還有兩句:『功遂身退,天下之道』。
太后強逼著章惇辭官。但這是韓岡所不願看到的。在韓岡覲見太后時,楊戩就在一旁侍奉,很清楚韓相公的想法。
如果僅此而已,那還沒什麼。宰相雖然心中不滿,但太后執意要裁撤一大臣,終歸還是會依從。
可章惇不是普通的宰相,那是權相啊,怎麼可能會老老實實辭官的?說不定當場就翻了臉,先拿自己祭旗了。
楊戩一百個不願去宣旨,可又不能違逆太后。在太后身邊得重用,看起來風光,實際上也很風光,但若是對太后的吩咐推三阻四,那之前攀得有多高,事後摔得就有多重,只能硬著頭皮領了這個差事。
他一出寢殿就把心腹派出去找韓岡。這麼大的事,只有韓岡能把太后勸回來。即使韓岡不能勸回太后,也能讓韓岡早做準備。賣了宰相人情,縱然是讓太后不喜,可宰相保下自己的一條小命總是沒問題的,以韓岡的為人,肯定還有回報。想想王中正王太尉的風光,即使失愛於太后,也能補償回來幾分。
反過來如果什麼都不說,直接去章惇府上傳諭,即使能從章惇手上逃生,韓岡事後也不會饒過自己。
楊戩盤算得好好的,韓相公府上離皇城不遠,出宮傳話半個時辰就足以來回。
可楊戩左磨蹭右磨蹭,一個時辰過去,已經不能再耽擱了,可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
楊戩急得心中狠,心中把那心腹三十六般刑具都用上了。
他派人出去時,就叮囑過了,即使沒見到韓岡,只要能在韓府上留句話就行——通報過就是表了態、站了隊,以楊戩對韓岡的了解,即使事情沒辦好,也不會被秋後算賬——但一定要儘快回來復命,他才能有些底氣去見章惇。
人不回來,什麼情況都不分明,見了章惇,難道還當真一板一眼傳了太后聖諭?想想章惇可能會有的反應,楊戩的腰骨都軟了。
章惇可不是韓岡。
韓岡對宮中內侍,並不會像一般士大夫,因其肢體殘缺而有所歧視,也不曾對那些天子、太后身邊得重之人另眼相看,而是視若凡人,與普通的官員一體相待。
而章惇對內侍,則是與常見的士大夫一般嫌棄。過往,內侍是天子身邊近臣,要防備離間,要打探消息,多少得給臉面,可如今,外朝權重,天下人只知有都堂不知有天子,章相公看內侍就如同看宮中每日從拱宸門處運出去的棄物,多看一眼都覺得髒。
即使王中正那等位高權重的宮中老人,見了章惇都得不到一個好臉色。等而下之如楊戩,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何論現下還要去倒捋毛,真是嫌自己死得慢了。
可楊戩卻也毫無辦法,拖不下去了,只又派出一親信,趕去韓府報信,自己慢慢往宣德門走過來。
王舜臣帶著神機營就坐在宣德門。那個殺星,在韓岡遇刺之後,直接入宮就奪了神機營的兵權,還殺了一名大將。楊戩方才聽說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過臉,也不敢報給太后知道,還把那個拼死來報信的小兵給扣下了,打算回來就悄悄處置了,生怕惹了那殺星心裡不痛快。
不過王舜臣是韓相公的心腹戚里,楊戩現在倒不怕
第224章 變故(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