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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月愈冷第二十六章(上部)災禍臨頭
當他完全放心了,才站起身,伸出雙臂,迎接師傅的遺體。鄉老和送葬的朵斯提們把梁亦清抬出「埋體匣子」,緩緩地下葬,韓子奇雙手托著師傅,穩穩地安放在「拉赫」之中,在他的頸下枕上了用白布包著的香料。深情地再望望師傅,師傅仿佛安詳地睡去了。淚水模糊了韓子奇的雙眼,最後告別的時候到了,他摸索著,莊重地壘上土磚,封上石板……
黃土無情地埋下來,俺沒了「拉赫」,填平了深坑,一座四面呈梯形的新墳,出現在梁家的墓地上……
經聲誦起來,那是對亡靈最後的送行,對死者親屬最後的安慰,隨著悽厲秋風、颯颯秋雨,飄蕩在昏暗的天地之間。
韓子奇久久地跪在師傅的墳前,用那雙粗糙、瘦硬、在水凳兒前磨練了三年的手,拍打著「玉器梁」墳上的濕土……
家裡念完了「下土經」,壁兒給阿匐、鄉老和幫助料理殯葬的穆斯林們送了「乜帖」,伺候他們吃了飯,孝女的責任就全部完成了。按照教規,無論亡人在臨終前有沒有要求後人為他做「以思卡脫」(赦罪)的遺囑,子女都應該盡這份孝心,以他的遺產的三分之一散「包帖」,這樣就把他生前所欠的禮拜和齋戒都彌補上了。梁亦清一生埋頭於琢玉,他欠的拜、齋太多了,壁兒立志把這一切都補上,她要讓父親在面見真主的時候無愧無悔,而不管自己和母親、妹妹日後的生活將如何艱難。
天近黃昏,雨停了,雲彩破處,現出一輪臻於渾圓的朦朧明月。不公平的天啊,它以淒風苦雨送走了一世坎坷的梁亦清之後,才肯向人間灑下澄澈的清輝!
匯遠齋老闆蒲綬昌,穿著一件新做的禮服呢長衫,頭戴禮帽,手提著一包月餅,來到了奇珍齋,一進門就興沖沖地高叫:「梁老闆,我給您賀八月節來了!」
給他開門的是韓子奇,眼淚汪汪地說:「蒲老闆,您來晚了!我師傅……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蒲綬昌大吃一驚:「哎呀呀!多會兒的事兒?我怎麼一點信兒都沒聽著呢?子奇,憑著跟梁老闆的交情,無論如何也得告訴我一聲兒啊!」
梁亦清的遺孀白氏哭著迎上去:「蒲老闆,咱們隔著教門,就沒打擾您……您說說,誰能料到,正好好兒的……」說著說著,嗓子就被淚水噎住了,仰望著蒲緩昌,好似見了救命的恩人,「撇下我們……孤兒寡婦……」
她一哭,幼女玉兒也跟著大哭,拉著母親的胳膊,一聲聲喊著:「爸爸……爸爸……」
壁兒冷冷地看了蒲綬昌一眼:「我爸爸可是為您死的,為您那寶船!」
「那寶船……」蒲緩昌掏出帕子抹著淚說,「我也是壯著膽子、捨出血本兒為他攬的這件活兒啊,一件出手,抵得上他平日的十件、百件!這不,」他提起手中的那包月餅,「為了慶賀他寶船完工,我特為買的清真月餅!」
「蒲老闆,您的心意,我們領了!可是,亦清他……他對不住您啊,那寶船……毀了!」白氏淚水漣漣,替亡夫充滿了愧意。
「毀了?」蒲綬昌吃驚地說,「怎麼能毀了呢?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他匆匆走進琢玉坊,望著那停止轉動的水凳兒,望著地上的一攤暗紅的血跡,望著帶血的殘破寶船,呆看了片刻,突然跪了下去,顫抖的手撫摸著寶船,淚流滿面地說:「可惜!一代琢玉高手,功虧一簣,玉殞人亡,千古遺恨!」然後,放下寶船,抱拳長揖,泣不成聲,「亦清兄,你我多年知交,今日永別了!雖未能完壁,也請受愚弟一拜!」
這完全有別於伊斯蘭教的拜法,卻也不能不感動白氏,她流著淚攙起蒲綬昌:「蒲老闆,我們娘兒幾個,替亡人感謝您了!」
蒲綬昌緩緩地站起來,抹著淚說:「梁太太!人死不能復生,碎玉不能重完,毀了就毀了吧!我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