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裡,章越與官家相互拉扯了一番。
上位者都有自己的識人之術,其中有一條就是問對方對別人的評價。
這世上自己評價自己,一般不是你自己,因為有自知之明的人很少;別人評價的你自己,也不是你自己,因為識人也不容易;但自己對別人評價,往往就是你自己。
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別人往往是看你怎麼評價的他人,特別是與你有矛盾的人。
章惇此人性子高傲,為宰相後更是目中無人,在私宅會見官員們都是穿著道服,官員們對他意見頗大。對待官員也是這般,一句話說得不合他的意,便大聲呵斥從不給留人情面。
為官當然無礙,辦事效率頗高,但為宰相便不好了,性格容易得罪人,也不能夠團結官場上的大多數人。
章惇愛憎分明,自是魅力點滿滿,乃網文男主的標配。可歷史上他對元祐之臣的鎮壓,確實過分了。
作為一個領導,很要緊就是一個團結人的能力。上面的人也不喜歡看到你肆意打壓別人,破壞了朝中的團結。
官家心想,章越這話說得倒是沒毛病。
章越與馮京在廟堂上爭個面紅耳赤,但私下裡章越見到馮京卻恭敬有加,有時候二人朝堂上了吵得都』紅溫『了,下朝後章越都會主動找馮京主動道歉,馮公今日實在是多有得罪,言語實是衝動了。
馮京也會道,你我純為國事嘛。
這事官家知道,朝中的人也知道。
當年馮京與王安石也是如此。只是主動放下身段是馮京。以往王安石告疾時,馮京數度探望。
對於不合於己的官員章越也能起用,譬如呂惠卿,孫路,范育等。這些官家都是知道的。
官家道:「就讓章惇知定州兼定州路安撫使!」
定州路是河北四安撫使路之一,也是面對遼國的前線,按照章越所言,章惇可以勝任方面之任,卻不可為宰相的言語,倒也是聽進去了。
君臣之間可謂有商有量。
歷史上的官家到了元豐中後期日益剛愎自用,甚至連王珪,蔡確二位宰相因為小錯對他們罰銅。每次受罰就去宮門謝罪。
宰相受罰金並去宮門謝罪,是極丟人的。
王安石當年為小臣時都不肯,王珪蔡確倒是肯了。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元豐五年王珪蔡確為了固位,不許司馬光等人回朝,最後發動了永樂城之戰。天子因此記恨他們也是有道理的。
相反章越先後有蘭州,涼州之捷。
且不說相位穩不穩如泰山吧,人一般在順境時,都容易變得寬容,允許別人對自己一點小冒犯。
逆境時,就變得多疑敏感,一點小事就炸毛。
不說人是這般,任何組織和國家也是如此。
但章越還是不高興,明知我不喜歡章惇,你還敢給老子提,必須給官家點顏色看看。
對皇帝發火也是有技巧的和分寸的。
章越道:「陛下,這些年臣尸位素餐於此,每皆思引去以避賢路」
官家聞言有些尷尬,啥叫尸位素餐。
章越這叫尸位素餐,且不說軍事上的勝利,疆土的擴張。
從鹽鈔、貝吉布,交引所等哪個不是章越大力提倡,並在大宋境內推廣的。只是大家習慣於他在商業上的便利,比起軍事上那顯而易見的成就相比,不那麼明顯而已。
免役法的更改後,從上到下都是稱便,也令不少舊黨官員改觀,談及新法不再抱有一片批評聲。
官家道:「後人議論孔明有『葛公在時,亦不覺異,自公之後,不見其比』。」
「卿勞苦功高,不亞於孔明匡扶漢室,何出此言?」
章越心道,官家你知道就好。章越繼續道:「陛下,臣有二事不得不說。市易法朝廷千五百萬本錢得息錢九百萬,但失陷者乃七百八十萬,令市井商販破家者數萬戶,此乃熙寧之一大弊政,至今不廢。」
「另外臣要彈劾吳居厚。」
「吳居厚行鐵治之法於京東,此人實乃掊克之臣,橫行至今與陛下放縱求財不無關係。」
一千兩百二十三章 強勢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