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六十章
酒店的被褥雖然柔軟乾淨,章修嚴卻還是擰緊眉頭。陌生的空氣、陌生的氣息、陌生的一切,讓他在夢裡翻了個身。
章修嚴隱隱聽到有老師在講課,抬眼看去,是高三的班主任許老師。許老師戴著黑框眼鏡,鼻樑有點塌,嘴巴有點憋,有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利嘴,班裡人都被他找去單獨談話過,誰的眉頭一動,他就能曉得對方想做什麼。就連他這樣不愛說話的人,許老師也能一眼看出他狀態不對,讓他去校醫室量個體溫吃個藥。
章修嚴頭有點疼,竭力想聽清許老師講課,卻發現只能看見許老師癟下去的嘴唇一張一合,什麼聲音都聽不清。難道發燒了?章修嚴想摸摸自己的額頭,另一隻手卻提前捂在了上面。
很快地,旁邊的人站起來向老師報告:「老師,他生病了,我扶他去校醫室看看。」
這聲音有點陌生,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章修嚴循聲看去,只見身邊的人身影纖細,臉龐被燦亮的陽光籠罩著,怎麼都看不清晰。這不是他的同桌。這是誰呢?他總覺得那清越明亮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
旁邊的人得了老師的許可,伸出纖弱的手扶起他。明明那麼纖細、那麼瘦弱,卻穩穩地撐住他的身軀。章修嚴轉頭看去,卻還是看不清晰,只覺得這少年身上乾淨溫柔的氣息熟悉得叫他眷戀。
到底是誰呢?
沿著校道往前走,兩旁的樹木剛長出新芽,都鮮嫩得很,只有偶爾間雜其中的青松顯出幾分老態。風徐徐吹來,好像帶來了春天濕潤的、新鮮的花香味。章修嚴說:「我自己走。」
旁邊的人含笑說:「好好好。」扶著他的手卻沒有鬆開的跡象。
前方的路變得很漫長,章修嚴不由得加快腳步,想快點走到校醫室,看看自己是不是燒壞了腦袋,居然會覺得這樣一直走下去也不錯。這不正常。不正常的想法應該被糾正。
也許是因為他心裡這般急切,校醫室終於出現在眼前。他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失落,又忍不住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少年的模樣還是看不清晰,只有少年身上那種乾淨美好的氣息圍繞在他周圍,叫他每一下呼吸都被它籠罩其中。
章修嚴眉頭微微皺起,不太明白心底滋長著的、氤氳又朦朧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少年的聲音溫柔清亮,如同山中叮咚作響的泉水:「放心,我不走,我送你進去,在旁邊看百~萬\小!說,等你吃了藥或者打了針再和你一起回去。」
他又不是怕少年離開。
章修嚴在心裡說著,邁步走進瀰漫著淡淡藥材味道的校醫室。
校醫室的小病房,狹窄卻乾淨,窗戶很大,非常明亮,不像一般病房那樣陰沉沉地叫人難受。章修嚴轉頭看去,想要把身旁的少年看個仔細,那種亮亮的光卻怎麼都揮不散,把少年整個人都覆籠住,叫他沒法窺見那張他極為渴望看清的臉龐。
少年果然陪伴他到打完針吃完藥。
這個學期結束後,他們就要畢業了。章修嚴見少年在一邊安靜百~萬\小!說,突然開口問:「你要考什麼大學?」
少年合上書,臉上好像帶著點兒笑意。他說:「我嗎?我和你一樣啊,我也要考首都大學,以後我們可能還可以繼續當校友呢。」
章修嚴心裡莫名有點歡喜。
兩個人回到教室上課。
午後的風催人入睡。不知不覺間,身旁的少年趴到了桌子上,兩條纖細的手臂微微彎起,彎成最適合枕著的姿勢,臉蛋藏在裡面,只讓人看見他細柔的烏髮。那頭髮真漂亮,烏黑柔軟,風一吹來,它們就跟著風微微拂動,像小小的羽毛一樣掃在人心裡。
以後還可以當校友嗎?
章修嚴在心裡暗暗想著。
那可真好。
許老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章修嚴猛然回神,悄然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少年。
少年轉醒,微微抬起腦袋,眼睛還迷濛著,眼底帶著點兒困意帶來的水汽,迷迷糊糊地看向他。明明是不一樣的臉,明明比認知中的人要大上好幾歲,章修嚴卻一下子把少年認了出來。
章修嚴霍然站起身。
其他人都齊齊看向他。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