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賀緘默不言,他不敢直視昂熱的眼睛,這是被他刻意斂藏在心底的過往,此刻又被昂熱提及。
這些年來他一直逃避著糟糕透頂的過去,權當那些悲慘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噩夢是沒必要回憶的,他把昂熱當成假想敵來日夜錘鍊自己,好像戰勝了昂熱就能和過去那個懦弱的自己揮別……但自己切身經歷的過去哪有那麼容易忘記呢?
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魔鬼就是記憶中那個不堪回首的自己。
「阿賀,有些問題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出現了,幫你擺平了犬山家的困境,收你做我的學生,像誇讚路明非和愷撒那樣誇讚你、鼓勵你,你如今會變成什麼模樣?」昂熱問。
犬山賀愣住了,因為他記憶里的昂熱大概是全世界最大的惡人了,他想像不到昂熱誇讚他會是怎樣一幅模樣,六十二年前,迴蕩在他耳邊的話全都是「廢物」、「懦夫」和「笨蛋」之類的罵詞,如果那時候他聽到昂熱用「倔強」這個詞形容他一次……大概會感動到哭出來吧。
「記得我和你講過的,那個『荊棘鳥』的故事麼?」昂熱說。
犬山賀下意識點點頭。
「那是澳大利亞當代作家考琳?麥卡洛小說中的一種鳥,它一生只會唱一次歌,一生都在天空中翱翔不會落地,它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尋找荊棘樹,當它找到那顆最長最尖的荊棘時,會用它刺穿自己的咽喉,完成一生僅一次的絕唱。」昂熱的聲音渾厚低沉,「阿賀,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覺得你是生在荊棘叢中的孩子,你的生命里荊棘遍布,還記得麼?你的兩個姐姐……」
當昂熱提起「姐姐」這個字眼時,犬山賀的眼神里划過一閃即逝的錯愕和懼意,身體本能地顫慄起來,但對視上昂熱的眼神,他又忽然平靜了下來。
昂熱飽含滄桑的嗓音像是老式留聲機里的磁盤,把犬山賀從朦朧的回憶中帶回六十五年前初遇的場景。
二戰之前的犬山家還不像現在這般強勢,那時的黑道鄙視鏈嚴重,靠皮肉生意發家的犬山家處於蛇歧八家鄙視鏈的最底層,當時犬山家的家主,也就是犬山賀的父親不甘於被其他家主看輕,於是毅然決然帶領整個家族參與到侵略戰之中,與主戰派混跡在一起。
後來戰爭失敗了,天皇宣布投降,蛇歧八家中漫天的譴責聲鋪天蓋地湧向當時最弱勢的犬山家,成為了眾失之的的犬山家主不堪侮辱,切腹於家中。
犬山家的勢力和生意被瓜分,大大小小的黑幫都想要分一杯羹,犬山賀的大姐犬山由紀為了家族最後的地盤奮力抗爭,和惡犬們鬥毆,死在了家門口。
犬山賀在戰前因為立場問題和父親鬧翻了賭氣出了家門,回家之後只發現躺家門口的大姐的屍體,犬山賀忍著悲戚踉踉蹌蹌地跑上樓,然而家裡的一幕更讓他當場崩潰,那一天,他看到的場景是他一生都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犬山家家主的房間裡,父親的靈位和遺照前,夕陽的餘光照在一個女人扭曲的臉上和暴露的身體上,那是她的二姐,她繪著鶴與赤鬼的和服被撕扯得破碎,身子被粗壯的麻繩綁著,嘴被布團堵得嚴嚴實實,女人以下流的姿勢蜷縮在榻榻米上,發出無助的嗚咽,一名美國海軍上校牽著麻繩的一頭,
臉上露出肆無忌憚的邪笑……
二姐為了庇護犬山家和家裡碩果僅存的男人犬山賀,不惜把自己獻給了美國海軍,以尊嚴和清白守護破敗不堪的家族。
犬山賀逃也似的奪門而出,跨過大姐已經腐臭的身體,在街頭拼命地跑著、發瘋似的哭吼著,好像本能地想離這個糟糕的家遠一些。
他摔倒在泥坑裡,污水和眼淚混在一起模湖了視線,胃裡止不住地翻湧、嘔吐,他整整兩天沒有進食了,可仍然狂嘔著酸水,好像要把胃和整根食管都給吐出來似的……剛才的畫面就好像烙在了他腦海里一樣,趕也趕不出去,讓他靈魂都在顫慄。
他發誓一定要殺了那個美國海軍上校!一定要讓逼死他大姐的惡人們付出代價!
從那以後,犬山賀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但仍然固執地守著家族的風俗業,哪怕他根本就不認識什麼上等的女人,但他對那些姿色一般的女人們很好,每個被他介紹給美國海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