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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廿年再定勝負

    「穿過這片山林,對面便是雲荒。」

    晴空澄碧,白雲悠悠,清風坐在一塊青苔滋生的岩石上,隨意脫下鞋襪,雙足伸進清冽的山溪水裡,愜意輕晃。

    支狩真望了一眼丹染翠浸的深秋山林,兀自手扶斷劍,指尖下意識地不住抖動,思索「心在心外,意在意外。」之義。

    「來坐下,放鬆一會兒。劍既要能發,也要能收。」清風不禁莞爾,這一個多月來,少年一邊趕路,一邊研習劍術、身法。在他有意無意的提點下,支狩真煉精化氣的劍道修為日益純熟,相距「朝徹」之境也近了。

    「是,前輩。」支狩真依言坐下,學著清風的樣子,光腳浸在冰涼的溪水裡。水色明澈,陽光斑斑點點,幾條半透明的小貓魚竄出石縫,游近支狩真腳旁,又倏地驚走。

    「何須如此劍拔弩張?」清風啞然失笑,小腿擺動,攪起層層漣漪。小魚兒紛紛游過來,輕輕觸碰清風的腳踝,流連不去。

    支狩真目露訝異,清風溫和地道:「放輕鬆些。像你這樣的少年人,風華正茂,更當好好享受天地間的美好。在我看來,即便是劍修,也不該只有劍。否則一旦失去,你就一無所有。」

    支狩真想了想,恍然道:「無劍即是有劍,故劍無處不在,這是『劍在劍外』之意麼?」

    清風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年,驀然搖頭大笑:「你啊你,真箇是無趣哦!除了劍,這世上還有藍天、白雲、明月、清風,還有游山、玩水、聽曲、看戲,還有美食、美酒、美服、美人你一個翩翩少年郎,幹甚麼和個苦修的孤老頭子一樣?」

    支狩真惑然道:「前輩,我真的無趣麼?」

    「不。」清風鄭重其事地搖搖頭,「你不是無趣,而是非常無趣。」說罷戲謔地睒睒眼睛。

    支狩真汗顏道:「其實,晚輩琴棋書畫都有涉獵。」

    「可你並不在意那些,對不對?」清風和緩的聲音宛如清溪流淌,「銳意進取是很好,可有時也該停下來,一覽沿途風光。修煉難道不是為了活得更舒坦一些麼?」

    支狩真低下頭,凝視著映在波光里的魚影,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小時候,有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我看到其他孩子熱熱鬧鬧地堆雪人。他們給雪人插上紅蘿蔔的鼻子,黑石塊的眼睛,枯樹枝的手臂,還用獸皮做了頂高帽子。那真是一個很漂亮的雪人。」他擺動雙腿,水波搖曳,影子也在溪底幽幽搖曳。

    「可是呢,那些終究不是雪人自己的東西。太陽會出來,雪也會融化,地上只剩下蘿蔔、石塊、枯枝和一塊濕漉漉的獸皮。沒有了雪人,它們就不再是鼻子、眼睛和手臂。」他抬起頭,看著清風的眼睛,「天地美好,但也殘酷。想要活得舒坦,就要不斷修煉。所以,恕我不能贊同前輩之言。」

    清風不以為忤,反而拈鬚一笑:「你倒是看得穿。不過哩,現在斷言這個還為時過早。等你日後閱歷增多,飽經世間滄桑,就未必像現在這麼想了。倘若百年之後,你此心不變,倒有破碎虛空、大道可期的那一天。」

    支狩真點頭稱是,清風卻又道:「可你百年之後,心裡想的和現在一樣,這百年你豈不是白活了?」

    支狩真聞言一愕,半晌說不出話來。清風哈哈大笑,支狩真默默思索,四周萬籟俱寂,唯餘一曲溪水環繞潺潺。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吹過,粼粼閃爍的波光黯淡下來,宛如一點接一點熄滅的燭火,濃濃的暮色覆上水面。

    「繇猊肉還有麼?」清風套上鞋襪,洗淨了手。

    「剛好還夠一餐。」支狩真從背簍里取出風乾醃製的肉塊,遞給清風。

    清風轉過身,面朝東南方向,雙手捧著肉塊放在一片乾淨的蕉葉上。又折了三根草枝,插在肉塊前,隨後撩起袍擺,彎下雙膝,恭敬磕了幾個頭。


    「今天是家母的祭日。」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對支狩真笑了笑,「修道之人本該看淡生死,然而血濃於水,終究是無法看淡的。你說,老道在宗門待了百年仍是個道童,而今又功行大虧,得道無望,家母在九泉之下,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支狩真寬慰道:「前輩修行的根基未損,未必就不能再進一步。」

    清風看看少年,忽而笑起來:「不會的。家母不會覺得失望,我能好好地活著,她就比什麼都高興。」

    他用力按住少年的肩頭:「你懂麼?」

    忽然間,支狩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頭猛然一顫,抬頭望著老道深深的眼神。這一刻,少年孤暗的心仿佛被劍刺穿,有一絲光慢慢滲透進來。

    「孩子,用完這頓,你我就要各奔東西了。」清風點起篝火,燒烤繇猊肉塊,火苗舔動,濃烈的香氣一下子竄出來。

    支狩真忽而覺得茫然若失,他下意識地靠過去,離火堆近一些,火光搖曳著兩個人的影子。

    「道可道,非常道。」清風凝視少年,緩緩說道,「劍心需要歷經打磨,方會真正通透。我看你貌似隨和,實則心性孤僻,易走極端。其實多與人交流攀談,未嘗不是一種修行。」

    驀地,他抬起頭來,目露驚色。一個雄渾高昂的嗓音穿透密林,遠遠傳了過來:「錯了錯了!簡直是胡言亂語,荒謬不堪!」

    燕擊浪!

    支狩真猝然躍起,拔劍而出。

    「燕道友,不知老道這些話錯在何處?」清風目光一閃,神態如常地翻動肉塊,油汁滴到火焰上,發出「滋」的一聲。

    燕擊浪攜著慧遠的小手,大步而來,洒然道:「歷經打磨的劍心,還是你自己的心麼?在洒家看來,那不過是一塊被磨平了稜角的卵石!」他龍行虎步,走到火堆旁,無視執劍相峙的支狩真,大剌剌坐下,解下腰系的青皮葫蘆,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角亂須,「什麼是修行?無限風光在險峰!於極端處走出路來,才叫修行。」隨手把青皮葫蘆拋向清風。

    「剛極易折,過猶不及。」清風接住青皮葫蘆,稍一猶豫,飲了一口,將烤好的繇猊肉塊遞給燕擊浪。

    「窮極生變,否極泰來。」燕擊浪也不客氣,撕扯肉塊,咬得滿嘴流油。

    「因人而異。」

    「大道無異。」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你一口酒我一口肉,言辭針鋒相對。支狩真手握斷劍,與小和尚面面相覷。

    隔了片刻,慧遠雙手合什,對支狩真歉然一笑:「小僧慧遠,這位施主有禮了。」

    若是制住這個小和尚,或能要挾燕擊浪。支狩真不動聲色,還禮微笑:「大師有禮了。」

    慧遠連忙擺手:「施主過譽了。小僧佛法低微,可稱不上是大師。」

    「鴻鵠不與燕雀同飛。大師既與燕大宗師同



第一章 廿年再定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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