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林文忠的長孫林洄淑,林氏長房四兄弟的長兄。
這封信的內容,他其實是異常熟悉的,幾乎不用看,都能背出來。
「……聖賢之書,非悠悠之口所能增損!……且吾家先世,率多守耕讀舊業,不但仕宦稀少,即經商服賈,遠至外省者,亦不多見。老生宿懦,耐寒餓而厭聲稱,其貧苦無俚,至有念之涕下者。韶顯閭兵事起,謹厚者先走匿山谷間,徐覺事尚可為,強就戎事,今所指迭官貴人,由此其選也。自今以觀,高官厚祿,焜耀一時,皆先世貧苦睏乏蘊蓄積累所貽乎!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舒,無夜何以有晝,無秋冬何以有春夏,此恆理也。諸君子為桑梓謀,則凡所以去奢去泰者,無不詳葆先世樸實願愨之風,以保世滋大。俾湖以外得長享蕭閒寂寞之福,為幸多矣……」
在此之後,林洄淑先是指責林義哲違背父輩留下的「多讀書不參政」的訓誡。他指責林義哲「有違父訓」,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做官,指斥他為了當官不擇手段的走上位路線,「屈身事鬼「、「以西洋奇技淫巧蠱惑聖聽」,一門心思的想著自己加官進爵,而「陷君父於不義,置民生與水火(這句大概是指林義哲用「園工」破題的事)」,最後罵他以「異端邪說擾亂聖教」、「以西學壞中學」、「欲以夷變夏」,壞了天朝上國的學問正統地位,是國家民族的「千古罪人」!
罵過了之後,林洄淑在信的最後警告林義哲趕緊回頭,還不算晚。如若不然,便要和他斷絕兄弟關係!
在接到了這封信之後,林義哲絲毫不為所動,竟然派人送來了一封信,將自己的指責毫不客氣的批駁了一番。不但沒有「回頭」的表示,反而向他這個長兄表明,要將洋務自強的事業進行到底!
兄弟二人至此絕裂,再無音訊。
如今林義哲已然故去,林洄淑清夜捫心,回想前事。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出一絲悔恨來。
他們兄弟二人原本感情不錯,林洄淑出身舉人,應試不弟,蔭襲員外郎,而林義哲則是閩省解元。當林義哲高中之時,他曾專門寫信道賀,發自內心的為弟弟的成就感到高興,只是在知道林義哲促修園工興辦洋務之後,兄弟二人因為理念不同,才導致最終失和。
而在林洄淑平靜下來之後,重新反思林義哲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利國利民之舉。哪怕是最受士林詬病的「促修園工」,其實最終受益的除了皇室,還是參與工程的普通商民百姓!
在重新細讀了林義哲的關於介紹西方國家情況的書籍文章之後。林洄淑不得不承認,弟弟的見識,現在的確在自己之上!
先祖林文忠公,當年也是這樣為國計民生起見,不避艱難,暗中研究洋人的事務。而林義哲敢於光明正大的做這些,其見識和成就無疑超過了先祖!
如今林義哲已經故去了。祖孫黃泉之下相見,當會別有一番唏噓吧?
而自己。卻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林洄淑長嘆一聲,將信稿置於燈火之上,焚燒起來。
信稿給點著了,林洄淑將燒著的紙卷扔進了銅火盆之中,看著它一點一點的化為灰燼。
「鯤宇,為兄……錯怪你了……」
林洄淑重新來到書案前,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張報紙上。
那是一張《點時齋畫報》。
林洄淑看到了畫報上刊載著林逸青率薩摩軍民歸附大乾,受封一等歸義男爵的消息,心中又是一動。
「四弟……真的……是你麼?」
對於自己母親當年生的這一對雙胞胎的秘事,他身為長兄,其實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那對雙胞胎的弟弟林逸青,從出生之夜起便給歹人偷走,母親的過早離世,和傷心這個孩子的失蹤不無關係。
之所以給這個孩子的名字當中帶有「逸」字,也是為紀念他不幸的身世。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這個弟弟會重新出現在人世間。
而且是以這樣驚天動地的方式。
他根本想不到,這個弟弟能在日本做下這樣一番事業來!
而皇太后特意派人前來查問,更是讓他震驚不已。
弟弟的名聲,竟然已經上動天聽!
對於皇太后殷殷垂詢的用意,林洄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