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一眾將領退出議事廳,涼風迎面而來,他們不禁充愣了一下。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夏末秋初了。
亓官懿走在最後,回身關門時望了眼仍坐在位子上的皇后,明黃色的燭光跳躍在她孤冷漠然的臉上。倏爾,她朝他看來。對上那雙目光沉寂的眼,亓官懿心疼了一把。
許是看出他的關懷,靖辭雪扯了扯嘴角,卻再也彎不出往日裡的淺淺笑意。亓官懿垂眸關上門,望向高掛的殘月,輕輕一嘆。
靖辭雪默默撫過琴弦,回憶起那晚夜遊金陵的場景,再看到琴邊垂著的粉色琴穗,只覺得萬箭穿心也不比她此時的心痛。
「阿承,我該怎麼破羅門陣?」靜謐的屋裡盪過她一聲憂嘆。
腦子裡閃過那日在城樓上看到的羅門法陣,她不由得攏起雙眉。《鳳凰吟》對旁人或許能次次管用,對煊王就未必了。同是桑央谷弟子,煊王必然懂得抵禦琴音的心法,也知道紅香的作用。而她,不是祁詺承,縱使師承伯熹仙人,她對破陣可謂是一竅不通。
上陽一旦城破,彌月大軍便可長龍直入,直搗金陵!
第一次,她感覺到了心亂如麻,心急如焚。
這夜的風略大,有扇虛掩的窗子被吹開,涼風入室而來,吹亂了桌案上的書冊紙張。
靖辭雪過去將窗關好,緩步走到桌案邊整理起來。眼前驀然幻化出祁詺承挑燈伏案的身影來,她拿書的手不禁一頓。
她剛想伸手觸碰那道熟悉的側影,幻影忽而如煙散去。
眼眶一熱,她閉上眼,把眼中的那股澀意全都忍了回去。這才睜眼,冷寂的眸中又添一份堅定。
目光落在手中的藍皮書冊上,書面空空如也。未經思考,手已翻開。字字句句,都是祁詺承手寫,是他的行軍手札。
靖辭雪坐下,細細看了起來,才發現他在記錄作戰心得的同時還夾雜了對她的思念。每日手札的末尾,簡簡單單一句「思妻切,盼歸」看得她忍不住落淚。後來的末尾換做「與妻同,甚喜」,看到這,靖辭雪彎起寂落的唇角,眼淚反而掉得越多。
手札的最後一頁,只一句——生門未必生,死門未必死。
靖辭雪心神一凜,沉心思索這句話里的意思。忽而憶起師傅曾說過羅門法陣是「生死互逆門,陰陽不可測」,靈光一閃,靖辭雪瞬間明白祁詺承這話里的深意。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接下來的一戰更有信心。
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靖辭雪神色一變,長袖一甩門已開,下一瞬,她已閃身出現在院中,擋在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身前。
黑夜中,那雙明亮的雙眸銳利如鷹,靖辭雪無畏與他對視。
那人緩緩抬起手,在靖辭雪淡漠的注視下摘掉掩面的黑紗。
「師妹。」他出聲輕喚,音色低沉。
「煊王殿下大駕光臨,本宮有失遠迎。」靖辭雪涼涼道。
景璽苦笑一番,扔掉黑紗,單手負在背後,澀然道:「師妹,你的頭髮……」那披著清冷月光的滿頭銀絲被風吹起,再一次狠狠扎痛他的眼。
「拜師兄所賜。」靖辭雪冷笑道,目光涼涼地掠過他,落在他身後的議事廳。她的鳳梧琴還擱在几案上,粉色琴穗被風吹得微晃。
景璽如鯁在喉,久久難語。背在身後的手寸寸緊握。
「原來,你的心裡的那個人,是他。」指甲已嵌入掌心,他猶然未覺,「原來,你愛的人,是他。」
漠然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靖辭雪嘆道:「是啊。我愛他入骨。可是師兄,你卻讓我承受了這剔骨之痛。」
「師兄,我好恨你!」
心,驀然一顫。景璽默然站定,直直面對她迎面襲來的白綾,白綾戾氣如劍,他幾乎能感覺她對自己蝕骨的恨意。
白綾眨眼間就已攻到他面前,他終於側了個身,眉心險險躲過一擊。
十幾招下來,靖辭雪招招奪命,景璽卻背著手,只躲不攻。
「出招!」靖辭雪撤回白綾,彈在身旁的一棵樹上,震得葉片飛舞。
景璽仍是背著手,「師傅說,同門手足應當相親相愛。你是我師妹,我作為師兄,只有護著你,哪還能與你動手?」
093 同門相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