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長,但半個時辰之後,通過薛寶瓶所識得不多的幾個字、非常費勁兒才能出口的一兩個音節、李無相極具耐心的推斷和猜測,他終於大致弄清楚了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
金水鎮,因為金水河而得名。但薛寶瓶沒離開過金水,她父母也是本地戶,因此她既不知道金水鎮究竟在什麼位置,也不知道金水河發自哪裡、流向何處,更不知道金水鎮究竟歸哪裡管轄。
這最後一個不知道,並非不清楚金水鎮的上級行政機構,而是,壓根兒就沒有。
提到「皇帝」、「朝廷」、「朝代」這種事時,薛寶瓶表現出了相當的茫然。但幸虧她的父母從前都出身殷實人家,她小時候也算聰明,因而能模模糊糊地知道,在很久很久的兩三千年之前,是有一個叫「皇帝」的人的,還有一個「業朝」。
如今人世間的規矩禮儀,乃至大部分的山川湖泊的名字,也都是那時定下來的。但業朝滅亡、沒了皇帝之後,世人就只知道這世間的許多區域都歸「八部玄教」管——妙境上最大的神仙們傳下仙法,修習這種仙法的人叫做道士或者鍊氣士。凡夫俗子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見過神仙,但聽說玄教統轄的範圍之內,世景要比教外繁華些。
在詢問幾次之後,李無相意識到「教外」其實是一個地理概念。八部玄教掌控著世上的許多地區,卻還有更多的區域沾不到玄教的光,只由各地的城主、鎮主轄制。很像是他那裡從前的軍閥們,你來我往,打來打去,城頭變幻大王旗,而金水鎮就是這樣一個教外的鎮子。
三十多年前,金水鎮還是很繁榮的。那時金水河遠比如今更加寬闊,便有商船行經鎮上,催生出一派繁榮氣象。但隨後就「鬧了玄教」——玄教的道士跟往年駐在金水鎮裡的鍊氣士們起了衝突,爭鬥一場,叫鎮上死了許多人,自那之後,金水河也慢慢枯竭,漸漸只能走些小客船,鎮子也就衰敗了。
薛家所在的鎮東原本是金水鎮最繁榮的區域,因為這裡從前有一片小碼頭,要停泊許多客貨船。金水河航道阻斷、又鬧過玄教之後,新遷來的人家就多往鎮西、鎮東邊去了,因為那裡離往最近的清江城去的大路更近些。
因此,如之前王文所言,如今鎮東橋邊沿河這一片的宅院裡,有人住也只有王、薛兩家。薛寶瓶是因為無法搬走,而王家則不同。他家世代獵戶,近些年的新鎮主又喜好野味,而鎮東離璧山更近些,他家就也留了下來。
「這麼說,今晚是個在鎮上有頭有臉的人死在了這兒。」薛寶瓶聽見黑暗中李無相的聲音。她的聽力是很好的,之前一直想要聽清楚李無相究竟在哪兒說話,但他的聲音飄忽不定,好像一會兒在對面,一會兒在遠處,一會兒又在身後。
「而且這金水鎮的律法,看著全由鎮主說了算,要是追究起來,我覺得你反而要變成兇手罪犯。」
這兩句話像一盆冷水,一下子叫薛寶瓶冷靜下來,才剛剛真切地意識到一件事:她家裡死了個人而這人還有個兇狠的獵戶弟弟和父親!
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仰頭看向黑暗中,艱難地發出聲音:「我——」
「你什麼都別做。」她聽見李無相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薛寶瓶還想要再發出點聲音,或者用手在黑暗的地上寫字,就忽然聽到院們咚的一聲響,隨後便是王武的聲音:「開門,開門!」
薛寶瓶渾身一顫,立即把臉轉向黑暗中,啊了兩聲。但她沒聽到回應,仿佛李無相已經消失不見了。
隨後便聽到哐當一聲巨響。她家這門栓用了十幾年,金水鎮又總有連雨時,已經糟朽了。王武拍了幾下門不見有人開,索性抬腿一踹,立即將門踹開。他衝進院子裡,背著弓箭,一手提著雙股獵叉,一手擎著火把,氣憤地嚷嚷:「不是說好了一起來玩嗎?你背著我干好事?啊?哥?哥!快點出來,別他媽玩了,鎮主請的道士要鮮虎骨,現在就要!」
院子裡黑沉沉,沒人回應,他就直接向主屋闖去。薛寶瓶發了慌,不知道自己應該聽李無相的「什麼都別做」,
還是去把屋門抵上。但一團光亮已經從門縫裡映進來,隨後又是咣當一聲響,她看見了王武被火把照亮的一臉橫肉。
薛寶瓶往後退了兩步,抵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