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老頭也不記得自己在這裡度過了多少28個春秋。
最近他總習慣像現在這樣,隨隨便便地蹲在溪水旁的石頭上,雙手環抱於胸前,呆呆地望著天空。
說實話姿勢確實有點不雅,不提什麼仙風道骨,就連個乾淨周正的世俗老頭都能把自己比出去十條長街,有時候看到溪水裡的自己,活脫脫就像只猴子。
老頭也不在乎,沒有鬚眉飛揚的跋扈,沒有隔空攝魚的凜然,玩那些虛的有啥意思?有時候就想安安靜靜地看看這世界,挺好。
年紀越大,就越像小孩。這話他忘了是聽誰說的,可是仔細琢磨琢磨,好像還真有那麼點道理。
小時候,年少輕狂,狂歌縱馬三千里,只為佳人展笑顏,這事兒有點意思。
長大了,將至不惑,提劍盪魔闖九域,披肝瀝膽為人間,這事兒挺有意義。
而後就是漫長無盡的歲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修為越來越精深,人也殺得越來越多。
可是,他總覺得殺錯了一個。
那天他把劍扔了,扭頭就走,此生再未提劍。
人家的事兒你總瞎操什麼心,總以為自己挺明白,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懂。
幹了大半輩子有意義的事兒,臨了幹了這麼件蠢事兒,總讓他覺得都之前都是他娘的瞎折騰,真是個敗筆。
他有點累了,年歲也大了,心也不在修行上了,於是就想做點有意思的事兒。
比如低頭看看地,抬頭看看天,別他.媽.總天天提個破劍殺來殺去的。
言九那老牛鼻子說了,他的命早該絕了,但是他欠人一個說法。
老頭這輩子最討厭虧欠。
欠姬胖子的義,鬼冢九進九出踏出一條血路,還了。
欠商丫頭的情,妖族統領的腦袋摘了十八顆,還了。
去逛個窯子,賞姑娘們的銀錢只多不少,就連路邊吃碗麵,老頭也沒說差誰點什麼啊。
欠的,就要還,不然堵得慌。
言九說,興許你在三清劍觀的後山呆個十幾年,這債說不定就還清了。
老頭雖然很討厭言九這個人,婆婆媽媽,太能絮叨,但是言九這卜卦的本事他還是不服不行。
當年言九讓他別去,他去了,後悔了半輩子。
現在言九讓他去,他不去,就得後悔一輩子。
所以他來到這個平日裡連正眼瞧上一瞧都懶得瞧的三流小門派,尋了一個破山頭,一呆就是十幾年。
畫地為牢,囚的是自己。
然後他就開始一直等啊等,說句實話,等的都有點不耐煩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山中遇到了那個小子。
他沒問自己的名字。
自己也沒問他的。
但他喝了自己的酒,就想跟自己做朋友。
這事兒有點意思。
這小子不但燒菜的手藝不錯,脾氣也挺對路,他說的沒錯,就是有點文縐縐不痛快,要是換了自己,一句蒼天是個屁啊不就完了?
但他還是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
後來這小子還真因為自己一句話,就去找那個破崖去了,不但真找著了,竟然還修成了道。
這事兒就太他娘有意思了。
看他站山崖上負手而立的熊樣,嘿,還真把自己當成絕世高人了,要不是怕他掉下去摔死,真想在他背後給他一腳。
那小子看到了自己之後,興高采烈得不成樣子,手舞足蹈的模樣,可比自己像猴子多了。
可是為啥看他這麼高興,自己心裡酸不溜丟的不得勁兒呢。
人啊,別活得太明白,許多事兒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
看那小子鄭重其事地說了一達通感謝的話,他覺得挺好笑,也挺難過。
接著對著他就要一拜到底。
他趕忙錯開身,因為受不起,欠你的自己還沒還清呢。
這世界上誰拜我都行,就你不行。
他放浪不羈了一輩子,走到哪都是自己一個人,習慣了。
現如今他砸了砸嘴,想了想,如果真要有這麼個徒弟,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