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先前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聽到「柏司藥」三個字從陳信的口中說出來時,柏靈還是在一瞬間感覺到幾分脊背發涼。讀爸爸 www.dubaba.cc
眼前的陳信是從何時知曉的她的身份,特意帶她到東林寺中又意欲何為……柏靈略有些懵。
眼前的老僧對著柏靈伸手揖禮,柏靈這時才反應過來,起身向老僧還禮。
她喉嚨微動,看了看僧人,又望向陳信。
考慮到蘭芷君的眼線如今很有可能就潛藏在她尚未發覺的角落,柏靈才想開口問陳信想做什麼,便又沉默了下去。
三人面面相覷,老僧先說話了。
「小施主先坐。」那僧人抬手,示意柏靈回原位坐下。
柏靈表情微凝,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殿下也坐。」那僧人又回頭道。
三人就這麼在這個小小的屋舍里坐了下來,儘管桌上已經擺好了留給客人的空杯和裝滿茶水的茶壺,但沒有人伸手去碰它們。
「老衲法號惠弘,」那老僧望向柏靈,又開口道,「四年前死於西客舍大火的惠施,是我的師弟。」
柏靈沉眸,表情平和道,「斯人已逝,大師節哀順變。」
「……難啊。」惠弘突然嘆了一聲。
陳信看向柏靈,「柏司藥先前——」
「這裡沒有什麼柏司藥。」柏靈低聲打斷道,她微微側頭,「郡王殿下大抵是認錯人了,倘若你有什麼想對那位柏司藥說的話,也切莫與我講。」
「不要緊。」惠弘撫了一把自己斑白的灰鬍子,「有人在聽……就好。」
柏靈不再看眼前的兩人,只是垂下視線,低頭喝茶。
那邊的老僧惠弘,果然旁若無人地開口講述起來。
「我與惠施,幼時便是一同長大的流浪兒,後來又是一同投的佛門,淵源不可謂不深。這些年來,我常駐平京,師弟東奔西顧,再加上信男善女一直以來的虔誠,寺中一向富庶,平日也有專門的庫銀交予游僧做善事,所以我們這樣,倒也算是在彼此照應。
「四年前,他忽然回京,此前也沒有和我打過招呼,回來之後就一直待在西客舍……再後來就是那場大火。」
說到這裡,惠弘忽然頓了頓,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才道,「那場大火,絕非意外,而是有人縱火。」
陳信目光灼灼,「大師此言可有憑證?」
「自然。」惠弘輕聲道,「屋內的起火點足足有十幾處,若真是燭台傾倒,引燃窗簾,那不會是這種痕跡,這只能是縱火而已。」
惠弘又道,「寺中當時流言四起,大家都非常憤慨……柏司藥應該也是知道這些事的吧?」
柏靈依舊沉默,面色如常,沒有半點驚訝。
——這件事,她四年前就知道了。
她記得當時東林山上漫山遍野的山民,那都是自發趕來,為惠施大師送葬的百姓。
當年她還在西客舍的門外遭遇了韓沖,並和幾個哭泣的小沙彌說了會兒話。
儘管柏靈什麼也沒有說,但惠弘老師傅看起來也沒有半點尷尬。
他嘆了一聲,「我原本也一直等著官府去緝拿真兇,但後來……宮裡來了旨意。」
聽到「旨意」二字,柏靈的目光才微微晃了晃。
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下達「旨意」。
在建熙四十五年,這個人是建熙帝。
「宮裡的人是在一天夜裡來的,從山道上來,統共有兩撥。」惠弘輕聲道,「一撥是宮裡的公公們,當時的掌印太監黃崇德親自見了我們主持,也見了我,那位公公和顏悅色,溫言撫恤,告訴我們聖上也牽掛著東林寺的這場大火。
「另一撥,是錦衣衛。
「在黃公公見我們的時候,他們把西客舍的斷壁殘垣都給拆了,按照寺里的規矩,惠施師弟的舍利原本應當供奉去寺內的九層塔上……但那一晚,原本就已經被燒成焦炭的屍骨,也被錦衣衛們弄走了。
「現在東林山後面立的碑,其實是師弟的衣冠冢,他的屍骨如今到底埋在了哪裡,有沒有被埋葬……我們都不知道。」
柏靈握著杯子的手僵在了那裡,許久都沒有再抬起。
這些話,與先前柏靈聽東林寺主持虛雲的所言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