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赫斯塔鷹依然會在每個朝陽的時刻起飛。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
「直到最後一次,他已經衰老到無法再抬起翅膀,於是落在了這一帶的原野上,翅膀變成了手臂,利爪變成了雙腳,成為了一個人類的嬰孩,然後草原上的羊群收養並哺育了他……赫斯塔人的神話故事裡,他們就是這麼來的。」
「他們的部族裡,孩子一長到十二歲,長輩們就會親自上手,在孩子們的手腕上留下鷹的刺青……所以赫斯塔人很好認,如果一個人長著紅頭髮,手腕上又刺著鷹,那他就是赫斯塔人無疑了。」
火光中,講述的女孩子停了下來。
「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另一個女孩子看過來,「我爹娘就和我說過,赫斯塔人覺得自己都是鷹變的。」
「我家以前不住兩頭望,是前幾年才搬過來的。以前的鎮子裡嫁來過一個赫斯塔族的女人……」講故事的女孩子低聲道,她的手撐著下頜,眼皮半垂,帶著幾分慵懶似的的神情,「好看是真的好看,但那個刺青太顯眼了,再加上紅頭髮,鎮子上的人都不和他們來往。」
「不過他們的處境比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那女孩子又道,「聽說赫斯塔人和阿爾斯蘭不睦,所以被全族屠戮過一次……現在還在金國境內的赫斯塔人,應該也都是奴隸了。」
「……難怪,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營帳中有人發出了恍然大悟的嘆息,「我說那幾個投了金的老東西哪來的這麼大膽子,打我們也就罷了,怎麼連金人長相的人也敢抽鞭子。」
「噓!別說這些!」
入夜,柏靈照例失眠,她躺在自己的草墊上。
側臥覺得不舒服,柏靈又平躺過來。
營帳里的人睡得很緊湊,她緩慢地改變著自己的姿勢,以免碰醒兩側的姑娘。
近處是呼吸,遠處是風。
不知道為什麼,傍晚時分的亡靈哀歌始終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獵鹿人和他的同伴們也像倏然而過的西風一樣,飛快地掠過她的腦海。
一想起紅髮的獵鹿人,她便想起自己。
當時的許多事情都來不及細想,而今去國離鄉,便忽然在獵鹿人的身上看見了許多與自己相似的地方。
熟悉的生活在某個時刻突然被剝離開去,即便與阿爾斯蘭,或是其他金人部族有著相似的臉孔、相似的生活甚至是共同的神祉,赫斯塔人依舊在頃刻之間成為了「非我族類」的存在。
昔日的一切已經煙消雲散,只有這些永失故鄉的赫斯塔人在異國他鄉像幽靈一樣遊蕩。
這樣永失故鄉的,又何止是獵鹿人一個?
蘭芷君和衡原君不是嗎?
陳翊琮不是嗎?
柏靈不知該為他們感到慶幸還是哀愁,至少此刻他們的肩上還有熊熊燃燒的復仇事業與天下偉任。而她自己,則像一支在風中獨自燃燒的蠟燭,對這些永無止境的爭鬥感到深深疲憊。
她想起江南的垂柳,想起見安湖畔的花燈,想起那些畫卷一樣的遊船與湖面上層層漾開的水波,只覺得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易碎。
蘭芷君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今日的她再不似從前,但柏靈自己卻明白。
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是有限的。越是掙扎,越是拼命向著那一點微薄的希望靠近,就越是體會到世事的艱難……
這樣一道牆一道牆地撞過去,究竟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在這一次又一次衝破囚籠的過程中,她被那麼多人幫助過,因著一個又一個帶著善意的援手或是巧合平安度日,然而走到今日,再和藹可親的笑臉,也無法給到她想要的那種慰藉。
在保命都困難的地方,她卻渴望被某種理解的目光所看見。
就說這是何不食肉糜吧……倘使她從未在這裡有過這樣的體會,或許這種執念也不會瘋狂生長,變得像今日這般強烈。
回想著往昔,回想著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夜,柏靈閉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她覺得自己似乎也同這一夜的風雪一樣輕快地升起,升起,然後融化在那些化作群星的朋友們中間。
這樣的一生……大抵也算是竭盡全力地綻放過,如果還有遺憾,那也已經是她力所不能及的了。
莫依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