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經是秋天了,天地肅殺,方才犯人那一通嘶吼有餘音裊裊,好一會兒才消於無聲。
而後,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長長久久的靜默。
她現在耳力不如從前,聽不見遠處套索勒人脖子發出的、低而沉悶的聲響。
何況皇甫銘正在問她:「姐姐可是不舍了?」她一向心軟,眼見凡人又因那樣的原因而受刑,這會兒心裡不好過罷?
寧小閒卻淡淡道:「何為不舍?他們的性命走到盡頭,也就可以好好歇一歇了。」活人的路、她的路,卻還有很長很長,終點在深沉的黑夜裡,至今仍是一眼看不到盡頭。
活人和死人,這會兒她都說不好誰更幸福。
她緩了緩,又問:「這種人,這種事,最近幾年多麼?」
皇甫銘目光閃動,卻沒有吭聲,車廂里一陣沉默。
寧小閒明白,倒不是他不想答,恐怕是他答不上。
皇甫銘是什麼人?高踞神山頂峰、俯瞰天下的神王!螻蟻們的抗命、螻蟻們的造反,手下人哪個敢把這種芝麻小事報到神王駕前?
再說,不過是脆弱不堪、命比紙賤的凡人,鬧一次地震、刮一回颶風就不知道要死掉多少呢。只要能保證聖域的照常運行,弄死一些有甚大不了?
寧小閒閉著眼,嘴角譏諷的笑意只是一閃而過:「前邊兒直走一百丈,右轉以後三十步,再往左進小路,走到底。我記得那裡有個單扇門臉兒的豆腐鋪子,過去看看,它還在不在。」
皇甫銘一聲吩咐,大車立刻朝她定好的方向走去。
過不多時,卓蘭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娘娘,這鋪子還在。」
車門輕輕打開,皇甫銘陪著寧小閒走了下來,一抬眼就望見胡同里藏著一家豆腐鋪子,鋪面又小又不起眼,也就是一扇門大小,門縫和地磚上長著青苔,石階也壞了,用兩塊破磚補墊起來。門口扔兩張又破又矮的小方桌,桌邊零星散著幾個馬扎。
它的位置太偏僻,從戰火中倖存下來了。
豆腐鋪子老闆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這會兒望著駁獸大車面露驚恐。寧小閒走上前,對他道:「四碗豆漿。」
這家豆腐鋪子雖不起眼,在東湖鎮卻營生了四百多年,做出來的豆製品自有一股香醇味道。豆腐這東西雖然會做的人多了,也說不定連配料用量都完全一樣,但不同人做出來就是不同味道。東湖鎮裡就數這家最受歡迎,寧小閒數次到廣成宮來,都要來這喝上一碗豆漿,就著兩個麻球下肚。
那時,她身邊常有長天陪伴……
豆漿端上來了,粗陶碗盛裝,滿滿四碗,熱氣蒸騰。
她端起一碗,對著西方遙遙一敬,而後輕輕潑在地上。
如是,共三碗三敬。
第一碗,敬廣成子。
他的時代是廣成宮最輝煌的時代,他鎮壓過陰九幽,修為和成就都達到了人類修士的巔峰,自己卻含恨收場,死得悄無聲息,教人扼腕長嘆。
第二碗,敬南宮真。這位老人為廣成宮鞠躬盡瘁,最後雖死於天劫,但末劫降下來之前,他卻已經滌淨了自己的心靈。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第三碗,敬所有廣成宮地界上的死難者。這個仙宗也曾被妖人陰九幽控制,犯下不少大錯,可在面對蠻族入侵時卻也毫不含糊,舉全宗之力,以鮮血為自己正名。
還有,這東湖鎮的死囚、魯家浜的飯莊掌柜王瘸子,還有無數已經消逝的、她甚至不知道姓名和身份的凡人……
寧小閒舉起最後一碗,徐徐飲盡,而後在桌上放下五兩銀子:「再來兩個麻球,包好帶走。」
店主人怯怯地看著她:「姑娘,芝麻買不到了,所以……」
「那也來兩個麻球,沒芝麻的。」
……
熱騰騰的麻球用油紙包著,被她捧在手裡。
可是她前腳才上了車,就有一人從胡同口轉進小路。
這個胡同修得像口袋,口緊內松,卓蘭從另一側能駕著駁獸大車過來,前面胡同口卻只可容三人並肩。所以走進來這人抬眼時不由得一怔,未料到這胡同里居然能擠下一輛大車。不過等他和站在車門外的皇甫銘四目相對,兩人都是齊刷刷一愣。
第2627章四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