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五年的冬天極寒。
今兒是個暴風雪的日子,冷空氣肆虐著新京的上空。
錦衣衛,詔獄。
長長的甬道盡頭,是一扇破敗的木門。甬道的地面潮濕、陰寒,門口堆起的積雪閃著詭異的銀光,讓人遍體生寒。門廊上有一盞微弱的牛角燈,門裡仍是黑漆漆一片,似是永不見底的森暗,幽長,把那黑漆漆的空間襯得如同地底的墳墓。
&揮使大人。」
暗處的獄卒,低頭拱手請安。
甲一點點頭,並不言語,徑直往裡面行去。
若說大晏朝什麼機構最神秘,非錦衣衛詔獄莫屬。自打永祿朝錦衣衛重置以來,與洪泰朝相比,便有許多不同之處。洪泰朝時,錦衣衛在明,光明正大的橫行霸道,惹下了許多血腥官司。到了永祿朝,錦衣衛雖然還是叫錦衣衛,行使的職能卻變了許多。除了皇帝的鸞儀侍衛之外,其餘機構基本隱於暗處,便是常時行緝捕與刑獄之事,也不是普通人能觸碰得到了。
歸根到底,還是吸取了東方青玄的教訓了,添了節制。
詔獄與洪泰朝一樣,行關押刑訊之事,但裡間也分等級。按人犯的類型不同,所犯案件不同,輕重緩急不同,關押的地方自然也不同。而甲一去的地方,是整個詔獄中最神秘的一處。
許多新在詔獄擔職的錦衣郎,都不太了解,那裡關押的婦人是誰。
指揮使大人,平常並不許他們接近她。
她的案子,也不像旁的案子,按照程序提審,定刑,不論生死,該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反而懸了五年而不決。若說她是重犯吧,那早就該殺頭了事,何苦浪費糧食?可她不僅沒殺頭,還享受著旁的囚犯沒有的恩典,她生病時,指揮使大人還會請了太醫來為她診冶;說她不是重犯吧,偏生又關押在詔獄最陰冷潮濕的角落,裡面還時不時會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有時半夜不絕,可見對她刑訊之狠……
他們好奇,卻不敢詢問太多。
只是隱隱有所耳聞,那個婦人似是與皇后娘娘有些牽扯。
可她若是皇后的人,為何又在此關押了整整五年?
&呀」一聲,腐朽的木門打開了。
鋪著乾草的角落裡,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抬頭,仰著白慘慘的臉,看向甲一。
&
喘一道低氣,她像是在笑。
可那喑啞破敗的聲音,卻比哭更為難聽。
&今天不痛快了?還是又想到了什麼法子來折磨我?」
甲一併不答話,只是看向門邊的獄卒。
那小伙子被他一瞄,嚇得脊背都生出汗來,趕緊低頭稟道,「大人,她今日吃了三頓竹笞子,嘴還是犟得很……冒犯了大人,回頭小的定會好好收拾她。」
吃竹笞子算是一種業內俗話,差不多是笞刑的意思。
不過,詔獄的笞刑與別處相比又有不同。
那竹笞上……都是灑了鹽的。
甲一微微眯眼,看他,「可有招什麼?」
獄卒搖了搖頭,「沒有。」
他的回答,甲一併不意外。五年的時間過去,他又怎會不知道,從顧阿嬌的嘴裡,根本就套不出趙綿澤的消息來?再說,即便她當初知道點什麼,在過去了長長的五年時間後,那些消息也已經沒有了價值。但為什麼還把她關押在這裡,而不是或殺或剮,是因為她太特殊——皇后娘娘有過交代,留她一命。
甲一併不知道夏初七是好意還是壞心。
因為在他看來,詔獄裡的人,最大的痛苦並非來自死亡。
死不足懼,活才要命。
甲一輕輕擺動下衣袖,兩名獄卒諾諾下去了。他低下頭,跨入滿帶腐臭氣味的陰暗囚室,掌一盞油燈,看著顧阿嬌的臉,靜靜不語。時隔五年,從她的臉上,幾乎尋不到半絲昔日嬌柔媚骨的香姿了。這樣的地方,便是西施貂蟬來住上三五月,也得變成麻婆豆腐小黑芝麻。
今日之前,甲一已經好些日子沒來了。
看著這個女人,他總是滿身戾氣。
好幾日,他都怕自己會忍不住,直接掐死她。
腳下,是陰冷的地面,便是隔著皂靴,他也能感覺到潮濕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