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第一印象沒有察覺他這麼矮?
成辛暗中自問自答:大概是身體比例太好。再說了,那天她是站在台階上看他,逆著光,且是仰視。
早知道他這么小只,當初她也不用驚心動魄地害怕了。
成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金線呢?」
「呆屋裡一天沒出來。」苗貝貝回。
成辛繼續看賈思誠,看他毫不避嫌地架著苗貝貝,幫她入座,然後自然而然地抬手幫她將垂下來的長髮勾在耳後。
整串行動如行雲流水,自然到不能再自然,且臉上神色也是平淡如水,波瀾不興。好像幫的不是年輕異性,而是同性一樣。
苗貝貝推她:「哎呀,你不是要趕緊去樓上報道?」
「喔。」
「快走快走。」
見色忘友。成辛腹誹著,出門。
臨出門前再瞥一眼賈思誠。賈思誠撩起苗貝貝的一撮長發,開始討論洗髮、護髮的品牌。臉上既沒有狎昵,也沒有討好。
哦,原來是來上門推銷的。
成辛得出自己的結論,這才將302房門關上。
自那天被阿婆從房子裡趕出來兩次之後,第二天即恢復成正常狀態。
成辛暗自猜度,可能是阿婆妥協,偷偷把藏起來的東西又拿了出來,還給了胖大嬸。
胖大嬸仍舊是下午五點提著垃圾下班走人;成辛仍舊是五點半帶著水果上樓陪聊(聽故事)。
幾天下來,成辛終於一解在老太心中掀起滔天情緒波浪的奇女子。
在成辛的印象中,阿婆頗有豪爽個性,不愧是在山東度過童年的人。老太的故事講得恢宏大氣,往往寥寥數語,就為成辛勾勒出了時代的風貌。講起自己的個人經歷,也幾乎以「快進」的方式,三言兩語就過去了三五個月。
哪怕是苦難歲月,也毫無反芻式的訴苦。
然而,一旦說到她兒子帶回來的姑娘,阿婆之前所展示的所有特質,全部逆轉。
故事在兒子女友面前,變得裹足不前。
成辛聽了幾天,始終是雞皮蒜毛。
第一天,老太仔仔細細向成辛描述了那姑娘的容貌。
詳細到髮絲粗細、眉毛形狀、胸的尺寸、腳的大小……成辛20分鐘聽下來,眼前仿佛畫卷展開,徐徐出現一位膚白貌美大長腿、前凸後翹的妙齡摩登姑娘。
老太說,姑娘漂亮不是壞事。壞就壞在那姑娘長了一雙桃花眼,眼珠總是不安份的亂轉,令她心惶惶不安。
老太又說,她兒子是長得清俊,可這姑娘也太招眼了。丑妻近地家中寶。兒子年輕不知事,她有心提點又怕糟嫌棄。於是,只得忍著。
第二天,老太詳細描繪了姑娘初次去她家的情形。
那時候,上海馬路上還沒有幾輛車,自行車都是家寶級的存在。絕大多數的自行車都是灰色、黑色、墨綠色等低調含蓄的顏色,那姑娘卻騎了一輛紅白兩色的女式車。
老太兒子騎一輛大永久,姑娘騎一輛紅飛鴿,偏還是姑娘騎在前面。姑娘叫著笑著,時不時跟後面的老太兒子說話。連進了狹窄的弄堂,也不肯下車。七拐八拐穿行在生煤爐的街坊中間。
老太站在弄堂盡頭底樓房子的窗前,一邊張望,一邊悲從中來。
想起獨自撫養兒子長大的漫長歲月,想起風高月黑夜裡奇怪的敲門敲窗聲,想起里弄工廠解散時她的無助,想起厚著臉皮推著小車賣炸蘿蔔糕的惶恐……
她含辛茹苦,養大兒子,還養得如此優秀,81級的復旦大學生啊,難道就是為了讓兒子娶進一個不知輕重羞恥的浪蕩女?
一條弄堂的人都看過來,風言風語甚至不等姑娘走,就透過窗戶飄了進來。啊,他們這些鮮活的年輕人,哪懂寡婦門前是非多。
第三天,老太氣憤地描繪了姑娘的心機。
姑娘進了屋,嘴巴甜甜地鞠躬朝老太叫了聲阿姨。老太有些發怔。那時候,小西裝領的的確良小衫,算是很潮流了。初夏短袖小衫配長褲,既潮流,又落落大方。即使配半截裙,也是將小衫的下擺罩在裙腰外。
可那姑娘卻穿了一條大花裙子!還是將腰身束緊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