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石殷紅,水流湍急,林守溪涉著溪水,向著夕照中的黑崖走去,望山跑死馬,黑崖參天拔地,占據了全部的視線,卻像海市蜃樓一般,始終無法抵達。
林守溪很熟悉這裡,他在這裡看過書,練過武,撿過漂亮的溪石送給師姐們,這裡的一切都是回憶,他走走停停,彷佛在走向一個永遠也回不去的童年。
鮮血順著衣褲流入溪中,將水染成紅色,魚兒們被吸引了過來,爭相啄食。
它們順著水啄上了林守溪的腳踝,微微的痛癢分散著他的精力,沒走幾步,林守溪膝足一軟,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山壁相夾的溪流里。
河水潺潺地流過他的身軀,捲走了泥沙,更多的泥沙滲入了血肉里,隨著他的動作而摩擦著,絞動著肌肉,要將其撕為碎末。
林守溪不斷失血,在溪流中抽搐,他蜷緊了身體,咬著舌尖想讓自己清醒,可舌尖都咬爛了,依舊敵不過洶洶的困意。
他的血吸引了許許多多的魚,溪流中的魚都匯聚了過來,啃咬他的血肉。
如果真的睡過去,血肉會被魚給吃光嗎?等師祖與小禾醒來,看到旁邊一具骷顱,該是什麼心情呢……沒有死於讚佩神女的追殺,卻死在一群再渺小不過的小銀魚手裡麼?何其荒誕啊。
知覺被水流沖走,被榨乾了全部真氣的氣丸已經休止,連劍經都無法再帶動。
身體的重量似越來越輕,隱隱約約間,小禾、楚映嬋、慕師靖的容顏在眼前掠過,她們有的傲嬌冷哼,有的澹雅微笑,有的輕蔑一瞥,接著,他聽到有人脆生生地喊他師父。
小語麼……
意識朦朧里,他隱約見到了小語,小語穿著可愛的睡衣,拍著坦蕩的胸脯,說:「十六歲的時候,小語一定能戰勝師父。」
小語……
半夢半醒,意識即將墜落之際,林守溪忽然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
接著,他的身體被從水中撈了起來。
他最後睜開了一絲眼眸,隱隱約約見到了一張清艷無方的臉,那張絕美的、被溪水洗得蒼白的臉頰上,一雙秋水長眸正溫柔而悲傷地凝視著他,她將自己從水中抱起,捧著他蒼白削瘦的臉頰,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輕顫著喊了一聲:
「師父。」
林守溪闔上了眼。
溪流中的晚照逐漸被流水沖走。
林守溪昏睡過去,他的身軀依舊僵硬,難以屈伸,他跪在溪水中,宮語也跪在他的面前,小禾蜷著身軀躺在一邊,尚且昏迷不醒,長發如映在池中的雪。
夕色只余最後一抹。
此刻的道門裡,賀瑤琴立在古拙雅致的門庭前,一臉憂色地凝望天邊,等待著遠處捎來的消息。
另一個世界的古道里,楚映嬋正在前往聖壤殿的路上,她的心忽地微疼,不由輕捧心口,停下了牽鹿的腳步,與慕師靖一同遙望遠方,凝視最後一縷光的沉沒,白祝蹲在路邊,折下了一朵澹雅的雛菊,爬上鹿背,將它別在了小師姐如瀑的發間。
而滿是殷紅溪石的湍流中,宮語與林守溪就這樣相對跪著,她閉上眼眸,身子前傾,修長的手臂環著他的脖頸,在最後一絲殘照里,親吻了少年傷痕累累的額頭。
……
林守溪醒來已是三天之後。
醒來的時候,他誤以為是時間倒流,回到了十六歲之前,可身軀的疼痛將他拽回到了現實里,他抬起些頭,看著他曾經居住的,熟悉的房屋,房屋打掃得乾乾淨淨,所有的器具按照原來的位置擺放著,光從窗外照進來,將溫馨的暖色充盈房間,他從中感到了無比的安寧。
他回憶著自己的童年,從死城到黑崖之戰的這十六年裡,山中始終歲月靜好,波瀾不驚,他日復一日地過著安寧的日子,心境也如山腰的流雲,舒捲澎湃卻又無聲無息。
世界的一切似都有其代價,他的十六年過得太過平靜,于是之後,他每每去到一個地方,都會經歷駭人的災難,哪怕拼盡全力死裡逃生,也落得個筋骨摧毀,重傷難愈的悽慘下場。
這是報應麼……
林守溪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他的思維如被亂刀划過,稍一思考就是尖銳的疼痛,他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