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早春二月。
昨晚下起的小雨,一宿都沒有停歇,清早,稀稀拉拉的雨絲把枝頭的綠葉清洗得乾乾淨淨,遠遠望去,點點碧綠就搖曳在濕潤朦朧的北平城裡。
碧綠的槐樹緊挨道邊,繁茂的綠葉掩映下,是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北平人民藝術劇院。
江潯看一眼雨霧中首都劇場四個紅色的大字,又看看整齊碼放的自行車,院子裡半個人影也不見,今天,這裡異常的平靜。
走進劇院,走廊里也不見人影,幾個排練廳里也是靜悄悄的。
「小伙子,找蘇民院長吧,他不在。」一位大姐瞅一眼他,匆匆上樓。
哦,江潯不知是該離開還是繼續留在這裡,他無意間瞥一眼樓道里的整容鏡,鏡子裡的小伙子膚色白皙、面容清秀,正一眼不眨地瞅著他。
江潯的嘴角不由綻出一絲苦笑,眼前的人和物,總有幾分疏離,不知不覺,他已經適應一個多月了,但一切仍是那麼陌生。
沒錯,他重生了。
上輩子,他也是一位演員,演技嘛,只能說是還湊合,不愁沒戲演,也挑不出大毛病,可是觀眾記不住他演的戲,也記不住他的臉,更記不住他的角色
在影視圈摸爬滾打十幾年,愣是沒撲騰出一丁點水花來,就在他歇業半年,經紀人打電話說為他爭取到一部大戲的男四時,突然眼前一黑,他就來到了這個世界。
今天他來找蘇民院長是來請假的,對,蘇民院長現在是他的班主任,這個班,實際上是北平人民藝術劇院和中央戲劇學院合辦的一個演員實驗班,也叫中戲表演系本科八七班,又被稱作「人藝班」。
目的呢,是為了給人藝輸送人才,所以對學生的要求很高,而由人藝的老藝術家們親自把關教學,這也是中戲前無古人的。
「如今,福聚德老唐家的家業已經傳到第三代。門臉兒正中門楣上並排掛著三塊匾,''福聚德''居中,''雞鴨店''在右,''老爐鋪''在左」
哦,就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大排練廳里,一個不疾不徐的女中音絆住了他的腿腳。
「一排木架子上掛著開好生的鴨胚子,那鴨子都吹好了氣,抹上了糖色,一隻只肥嫩白生,十分好看」
鴨子?福聚德?
他想了想,還是輕輕地把大排練廳的門推開了一道縫,嚯,我說整個樓里靜悄悄的,敢情人藝的老中青三代演員都在這呢。
大排練廳里,正中坐著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聲音很是平和地念著,「前廳右邊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爐,紅磚落地,爐火常燃。爐口有一副對聯:金爐不斷千年火,銀鉤常吊百味鮮。橫批:一爐之主」
天下第一樓!
對,這就是天下第一樓的本子啊!
在人藝,《天下第一樓》與老舍先生的《茶館》一道,是足以比肩並立的「雙峰」,也是人藝當之無愧的看家戲,幾代演員常演不衰!
且在北平人藝幾十年的演出歷程中,演出場次超過500場的只有三部戲:《茶館》、《雷雨》、《天下第一樓》。
江潯慢慢琢磨過來這個女人是誰了,天下第一樓的作者何冀平唄。
這女人別看台上溫柔綿軟,其實也是個「狠角色」,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電影《新龍門客棧》、《邪不壓正》都是她的作品。
為了寫好烤鴨這個行當戲,她不僅深入全聚德體驗生活,更是考出了一紙二級廚師證。
這戲,這女人,有意思!
江潯不走了,他蹙摸到一處角落,就認真地聽戲,哦,聽了一會子,他算是又明白過來,歷時兩年多,《天下第一樓》數易其稿終於完工了。
今天,何冀平是帶著劇本來到排練場,按照人藝慣例,編劇要給演員朗讀劇本,聽取意見回答問題,最後再由演員提出對角色的申請。
在這樣的好本子面前,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當排練廳里沸騰起來,江潯才醒過來,劇本朗讀結束了。
可是,大家的意見卻不多,也可以說沒有,這個本子寫了幾年的功夫,早已打磨得珠圓玉潤,你甚至連裡面的「嗯,啊,的,是,嗎」都改不了
第1章 一齣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