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黃昏依舊安靜而絢麗,但和上次回來不同,這次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想起上次在戴老闆面前慷慨陳詞,賦予重任的榮光,竟然已如此模糊了。
而這次,他是以嫌疑人的身份回來接受調查的,不,是審查。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這樣的晚霞張義已經不知有多久沒感受過了,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此刻,他無疑將踏上一條危險之旅,去面對一種和以前截然相反的境況。
他看著這樣的美景,不知道上天是給他什麼樣的啟事,是賜給死亡之前的最後一份美好,還是預示著苦盡甘來的命運結局?
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
恍惚間,他想起了歸途中在上海碼頭和鄭呼和的一段談話。
「軍統局這麼急著把你調回去,是不是因為傳遞情報的事?」鄭呼和問,確定叛徒後,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張義沒說話,看著他,很久,問:
「你們怎麼樣?叛徒剷除了嗎?」
「沒有。」鄭呼和一臉愧疚地說,「他藏在76號不露頭,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老孟被他們處決了,連屍骨都沒有找到。」
張義沉默了,從兜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自己點了一支,其他的遞給老鄭。
鄭呼和點了兩支,將一支插在地上。
裊裊青煙升起,仿佛是在祭奠亡魂。
他對著這支代替焚香的煙,默默合掌拜了拜,說:「革命者馬革裹屍,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說話間,他嘴角扯起一個笑容,眼角卻濕透了。
頓了頓,他收斂情緒,看著張義說:「這次是我的疏忽害了你。」
「不。」張義堅決地搖了搖頭,「抗日面前沒有國紅之分。」
「沒錯!但其他人不一定這麼想。」
鄭呼和臉色凝重,「他們現在只是懷疑你,我最擔心的是他們將你當成軍統泄密事件的替罪羊…
按照軍統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處事風格,這你一回就算勉強保住性命,想要再獲得戴春風的信任,怕是」
「放心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清者自清,我自有應對之策。」
鄭呼和愣了愣,又恢復了堅定的目光:
「從在軍統局開始,我一直在留意你,現在完全可以證明,你和他們不同,你給予了我們很多幫助,只要是有志革命的青年,寶塔山都會敞開懷抱歡迎,如果你願意去那邊,我可以做你的介紹人。」
張義笑了笑:「老鄭,你這算策反我嗎?」
「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你呢?」
「我怎麼了?」
「你們組織損失慘重,你是怎麼打算的?」
「我要去一趟江北。」鄭呼和神色一肅,望著他,「看來你還是要回軍統局。」
「我當然要回去,堂堂正正地出現。」
「好吧,只是如何重新取得戴春風的信任,就只能靠你自己了。」鄭呼和說著,思忖了一會,又道:
「如果需要,我們會提供幫助。」
「多謝。」張義心裡一熱,點了點頭。
「保重。」
「勝利見。」
「日本鬼子遲早會滾出中國的。」鄭呼和堅定道。
兩人緊緊握了一下彼此的手,各自分離。
回想著和鄭呼和的對話,張義一臉凝重的下船,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應付接下來的事。
擠出拖著行李朝岸邊走去的人群,他遠遠張望了一下。
一輛掛著軍統牌照的黑色道奇車,遠遠停在碼頭,駕駛室位置坐著一個頭戴禮帽的壯漢,正透過車的前擋風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張義剛想靠過去,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對。
因為這個司機和隨行的人員看起來十分陌生。
自己雖說是回軍統局接受審查,但目前明面上沒有人有任何理由動他,哪怕是虛與委蛇,也會派熟悉的人來接他,好穩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