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秋，河間府的空氣，已稱得上冰涼。
自數日前的那次氣溫驟降後，這河間府城，便被蕭蕭冷風徹底覆蓋。
如今更是下了一場連綿數日的秋雨。
淅瀝瀝的雨水，拍打著河間府的大街小巷，濕冷的空氣淹沒一切。
道路上的行人，越發稀少。
城中許多掉光了樹葉的枯枝，在雨中靜靜的矗立著。嶙峋的樹幹，像是一具具張牙舞爪的枯瘦屍骸。
凡人的世界，還維持著最基礎的秩序。
雨水清冷的天氣，人們都精神放鬆。
像這樣的下雨時節，野外的野獸是很少遊蕩狩獵的。那些弱小的動物們，便可以在雨中獲得短暫的安寧。
而人類的世界，或許也一樣。
連綿的陰雨侵襲下，哪怕是高來高去的武林高手，也不願出門動刀殺人。
因為這一場秋雨的到來，河間府難得的和平了三天，沒有出現新的命案。
衙門的捕快們，全都聚在班房裡，圍著炭火取暖、打牌，打發著寶貴的無聊時間。
達官貴人們也都不外出了，聚在各自的家中，聊以消遣。
韶仙河畔的舞榭歌台、畫舫青樓，冷清了許多。
那些懶洋洋的倚在窗邊，望著江上舟船遊動的年輕女子們，打著呵欠、想著雨水何時結束。
城外的田地間，披著蓑衣、戴著草笠的百姓，趁著這連綿秋雨的好時節，搶收田中稻穀。
這種雨水冰冷、道路泥濘難行的時節，那些高來高去的武林中人很少出沒。於是這些不懂武功的平凡人，便安全了許多。
他們每年都會趁著秋雨連綿的時日，搶收稻穀。
哪怕冰冷的秋日雨水中，腳踩在泥濘的田地中時，皮膚已經凍得發青，卻也不敢停下……
雨中的河間府，便是這樣一幅寧靜祥和、卻又莫名蕭瑟的人生百態。
而這樣的陰冷秋雨中，通明巷外，一襲青衣自雨中緩緩走來。
那女子手中撐開的傘，排開了雨幕，任由秋風蕭瑟、雨滴飛濺，卻始終沾不到傘下的女子。
秀氣的布鞋，踏在雨水中時，竟能滴水不沾，更是神奇無比。
而通明巷內，入定苦修了三天的空寧，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氣機的牽引下，讓他覺察到了不速之客的到來。
不遠處的屋檐下，柳如雪正教著採薇讀書。
先天道體早慧聰穎，不過半月的時間，採薇便已識得所有文字。提筆書寫時，字跡娟秀、隱約有大家風範。
雖然是柳如雪教得好，但採薇本身的天賦，卻也不可忽視。
如今的小女孩，甚至已經可以舞文弄墨、開始品鑑詩詞了。
空寧想了想，並沒有打斷她們的教學。
而是抬手一招，妖鬼奔波兒那猙獰的虛影，自院中緩緩浮現。
雨水落在奔波兒身上時，直接穿過了它透明的身體。
這慘死在空寧劍下的巨猿，如今恭敬的朝著空寧行了一禮，隨後才走到門邊，將院門打開。
門外，一襲青衣的女子微微訝異。
她撐著傘，看著門口侍立的妖鬼，上下打量了一眼。
這元神境的老妖，曾經在城隍常無欲的麾下，凶戾殘暴、斬殺妖魔無數，在河間府的妖魔間有著赫赫凶名。
然而如今的它，卻恭敬而順從，身上看不到絲毫桀驁之氣。
半透明的虛影，恭敬的讓開道路、侍立在一旁，宛如最忠誠的老奴，完全無法將其與那凶名赫赫的妖將聯繫起來。
「主上已恭候多時，」妖鬼恭敬的說著，退到一旁，示意女子進來。
青衣女子便淺淺一笑，撐著傘踏入了院中。
然而她望到的場景，卻令她微微一怔。
出現在女子眼前的，並非尋常的院落，而是一片桃花盛開的桃花林。
在那芳菲瀲灩的桃花林中，一座小小的亭子臨湖而立。亭中的男子，靜靜的望著她，正等待她的到來。
嗅著空氣中淡淡的桃花芬芳，感受著冰涼雨水中濕潤的氣息，女子略顯驚訝。
她撐著傘，朝著那湖邊的亭子而去。
看到了亭中等待她的男子，以及桌上精緻的糕點、微微升騰著熱氣的茶水。
女子收起手中的紙傘，將傘遞給了旁邊恭敬侍立的妖鬼，微笑道：「聖使好強的幻術，幾乎以假亂真。」
她笑著，在空寧面前坐下，表現得隨意而優雅。
毫無拘束感。
似乎兩人是相識許久的老友一般。
坐下後，她毫不客氣的伸出手，拿起了面前的一塊糕點，輕輕的咀嚼了一口。
眼中頓時閃亮。
「……好美味的糕點！」女子訝異的笑道：「聖使這糕點，我幾乎嘗不出是假的。」
坐在她對面的空寧笑了笑，道：「或許這糕點，本身便是真的……」
空寧在煉空境時，依靠靈符加持的幻術，就已經可以瞞過蛟龍廣雲君的感知了。
如今以他五百多年的道行、元神境的修為，施展出來的幻術，更是令人難以分辨真假。
哪怕眼前的女子，乃是河間府四大妖王之一的靈梅仙子。
她也難以分辨手中糕點的真假。
不清楚眼前的妖魔登門的原因，對方表現得隨意親切，空寧便也見招拆招。
無論是來探聽虛實，還是爭鬥殺戮，空寧都可以令其滿意。
天空之中，蕭瑟的秋雨已經淅瀝瀝的持續著。
那些雨水，落在艷麗芳菲的桃花林中時，雨水拍打著花瓣，發出細微得幾不可聞的聲音。
女子小口的品嘗著手中的糕點，笑吟吟的望著眼前的這一切，道：「聖使身後的這位姑娘，也是幻術嗎？」
空寧身後，一襲紅衣的侍女紅豆面色冷淡，眉眼低垂，懷抱著一口劍靜靜侍立，幾乎沒有存在感。
空寧笑了笑，道：「仙子可以當她是幻術，也可以當她是真人。」
「一切，盡隨仙子的心意。」
空寧說著，手指在石桌上輕點。
他身後，人影無聲閃動，一個又一個的侍女紅豆、抱著仙劍走了出來。
轉眼間，空寧身後便站滿了紅衣侍女的身影。
靈梅仙子的眼神，微微震驚。
因為以她的靈覺，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竟都分不清眼前的這些侍女，到底哪一個是真人、哪一個是幻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