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泥抹牆,不算什麼難事,十多年前,唐毅就是靠著安置難民起家的,搭帳篷,建土屋,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老手藝還在。只不過當時他是指揮別人幹活,眼下換成了自己親力親為。
一天下來,肩膀就紅腫起來,不得不墊一塊厚厚的皮墊子,兩雙拿慣了毛筆的手,想要駕馭鍬稿,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掌心磨出了十幾個血泡。
這玩意最麻煩不過,要是不挑破,干起活來,疼痛不斷,能把人活活折磨瘋了。可是挑破了,裡面的嫩肉就露出了,會把鍬把磨得血肉模糊,又出了一層水泡,非要連著幾次,等到老繭夠厚了,皮夠結實了,千錘百鍊,才能得心應手。
深秋的天氣也冷了,水又寒又涼,唐毅的一雙千層底兒,在和泥的時候都濕透了,冰涼刺骨,兩隻腳跟木頭似的,沒了知覺。
他只能咬牙撐著,因為只帶了隨行的衣物,沒有那麼多換洗的,鞋子也只有兩雙,幹活穿一雙,還要留著一雙出外面穿,堂堂二品大員,總不能光著腳出去。
忙活了三天時間,修好了他們住的兩間屋子,牆堵上了,房頂也用草遮好了。
還有件要緊的事情,家裡頭兩個大的兩個小的,都是講究乾淨的,跟著自己住進來三天了,連澡都沒洗過。小平安天天瘋跑,身上都能搓下來泥球,平凡直喊癢,媳婦和琉瑩倒是樂呵呵的,滿不在乎,可是唐毅不能不在乎啊。
趁著中午的時候,唐毅藉口去散步,找到了俞大猷的兵,讓他們捎一個大木桶回來。
又忙活了一個下午,把原來的一間房舍改成了浴室,在三面砌上了火牆,從外面燒火,煙不會跑到屋子裡。
燒半個時辰,裡面就會溫暖如春,不用擔心凍著,下午的時候,木桶總算是送來,唐毅又跑去足足挑了五擔水回來,把院子裡的幾口缸都裝滿了。
傍晚的時候,從平安和平凡開始,每一個人都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塵垢,汗臭一掃而光,琉瑩體貼地帶著兩個孩子撒歡去了。
浴室里只剩下唐毅兩口子,唐毅還有些不好意思。
&影,我自己成的。」
王悅影白了他一眼,「都老夫老妻了,裝什麼啊!」
她親手把唐毅推到了浴桶里,抓起了毛巾,幫著唐毅擦拭。借著昏黃的燭光,能看得出來,肩膀紅腫高大,稍微一抬膀子,就疼得齜牙咧嘴。
唐毅強忍著痛,王悅影的淚卻忍不住了。
&你是那麼講究的人,何必作踐自己啊!」
淚水滾落在肩頭上,有些疼,也有些熱。唐毅伸出手,拉住了媳婦的玉手,兩個人都能感到對方的粗糙,瞬間,兩顆心連在了一起,同呼吸,共命運,夫妻一體,是那麼真實,那麼觸手可及……
良久,唐毅才深深嘆口氣,「月影,我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也不是要表演給誰看,當然了,我不否認有表演的成分。我是想真正體會到百姓的生活,知道最最底層的人想著什麼,找到改變他們命運的方法。當年我和我爹也落魄過,只是有些遙遠了,遙遠到我都快忘記了。」唐毅感嘆說道:「在走向高位,執掌大權之前,我必須要重溫一番底層的生活,並且把過程深深刻到心裡,牢牢記住,永世不忘。這是我們家最寶貴的一筆財富,多少年之後,這一次民間之行,苦難體驗,說不定會拯救咱們家的命運……」
勿忘初心,勿忘蒿草一樣、不起眼的百姓。
歷史上有太多的改革家就是不懂民間疾苦,靠著冰冷的想像,去推動一項項不切實際的策略,王莽如此,王安石如此,歷史上的張居正也是如此。他們的失敗不是偶然的,脫離了紮根的土壤,多麼大的樹死亡也在頃刻之間。唐毅覺得不只是自己,還有最親近的人,都要經過大起大落的教訓,讓心真正強大起來。真正學會用百姓的角度思考問題,不是浮光掠影似的看,而是深入紮根,去體會,去操作,變成本能。
今後自己要做的都是掉腦袋的事情,不把自己,還有身邊的人,煉成一塊塊的鋼鐵,卻痴心妄想,還不如洗洗睡了,也省得禍及家人。
那一夜,唐毅和媳婦說了很多,很多,貌似成親以來,唐毅還是第一次那麼多話,王悅影只是默默聽著,伴著,無論唐毅說什麼,她都含笑聆聽著,唐毅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