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無情,父子兄弟,尚且如此,何況一個奴僕。
袁亨失魂落魄,邁過門檻的時候,腳下絆了一跤,重重摔在了金磚之上,兩顆門牙被磕掉了,鮮血狂噴,他都感覺不到疼。
絕望到了極點,其他的感官都廢了,袁亨心裡清楚,別說嘉靖只剩一口氣,就算活蹦亂跳,和一幫大臣講道理,也是講不過的。
他還盼著嘉靖能下令,把那些闖進西苑的大臣都給抓起來,從此之後,內廷一統天下,再也無人敢抗衡。
結果嘉靖不願意背黑鍋,朝臣們不管對皇帝說什麼,風刀霜劍,全都會落到自己的身上。袁亨就覺得有無數的弓箭射過來,把他穿透,成了可憐的篩子。
從寢宮,到宮門,短短几百步的距離,一轉眼就到,對於袁亨來說,每一步都是煎熬,眼前不斷閃過一生的榮辱,從最初跟著嘉靖,到了京城,一點點進入司禮監,執掌東廠……他身殘志堅,不甘心屈居人下。
為了鬥垮麥福,上了唐毅的當,揭開了盧靖妃的案子,弄得幾乎喪命,老天保佑,又給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只是這個時間太短暫了,就像天上的流星,一閃而過。多希望美夢能夠長一些,最好一直做下去……
想法再好,路也會走完,夢也會醒來,袁亨抬起頭,外面的陽光如此刺眼,比起陽光,更刺眼的是群臣吃人的目光。
高拱、郭朴、趙貞吉、朱衡等等,正直的大臣,都怒目而視,袁亨這傢伙拿著雞毛當令箭,封鎖西苑,倒行逆施,惹出了塌天大禍,在大家的眼中,他比禍國殃民的劉瑾也差不多了。
見袁亨出來,高拱攥著拳頭就要衝上去,別看明朝的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在金鑾殿上,都是打死過人的。
他們什麼都能幹得出來,尤其是科道的那幫人,更是橫得邪乎,一個個蓄勢待發,就準備往上撲了。
幸好徐階在場,老傢伙見群臣殺進來,他是既高興,又忐忑。再一次被袁亨囚禁西苑,徐階肚子裡的火都能把房蓋兒給燒了。
他恨不得袁亨大卸八塊,可是眼下嘉靖命在旦夕,關口還是弄清楚陛下的狀況,這才是要緊的事情。
&公公,老夫要見陛下!」徐階的語氣不容置疑。
袁亨咧了咧嘴,用近乎絕望的語氣說道:「陛下有旨意,請閣老和六部九卿,覲見!」最後幾個字,微不可察,只有在身邊的幾個人聽到,高拱心裡頭一動,嘉靖還能活多久,誰也不知道,搞不好這就是要頒布遺詔,能夠進去,那就是託孤大臣。
想到這裡,高鬍子邁開大步,就往裡面沖。
他的動作快,可令人驚訝的是矮小衰老的徐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搶在了前面,牢牢壓了高拱一個身位。把高鬍子弄得一點脾氣沒有。
到了裡面,磕頭行禮之後,半晌都沒有聲音,大傢伙心說壞了,別是嘉靖駕崩了吧?
正在所有人都等不下去的時候,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朕御極四十五年,大明開基立業,歷代皇帝之最。然則,朕之昏庸,亦為歷代少有,數十年一意修玄,不理朝政,以致奸佞小人橫行,四方刀兵亂起,江山蜩螗,國事艱難,朕留下了一個大爛攤子啊!」
類似的話,徐階上一次和唐毅也聽過了,只是這一次嘉靖說得更坦白,語氣之中也更誠懇,絲毫沒有了虛偽的套路。
莫非皇帝真的改過了?
徐階的心裡只是一閃念,幾十年謹小慎微,已經讓徐階油鹽不進,似乎不會被感情左右。他哭拜在地,「啟奏陛下,國勢若斯,皆是臣等不忠,懇請陛下善保龍體,重新振作,大明的億兆生民,都仰望著陛下啊!」
其他人也連忙跟著,一起磕頭。
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嘉靖掙扎著,緩緩抬起頭,在龍床邊伺候的李時珍,急忙用枕頭,倚住了嘉靖的身軀。
&老,你說的可是真的?」嘉靖語氣發顫,鼻子頭酸楚,差點哭出了,「朕怎麼聽說,蘇州民變,把朕派去的欽差都給殺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連蘇州都亂了,朕這個皇帝當得還真是差勁兒,有什麼臉做億兆百姓的君父,咳咳……」
嘉靖咳嗽不斷,胸膛不停起伏,喉嚨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顯然氣脈不足,虛弱到了極點。哪怕有神醫在側,嘉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