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禮一貫嚴肅,卻難得開了回笑話,主要是他覺得唐毅這個年輕人真是不簡單,這麼多年,喊抑制土地兼併的人,如過江之鯽,可是多流於口號,根本落實不下去,歸根到底,田地都把持在士人和藩王宗室的手裡,他們又是大明的真正掌權者,壯士斷腕,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還沒等清丈土地呢,先就丟官罷職回家抱孩子了。
偏偏唐毅就做到了,唐家和王家,還有魏國公和平湖陸家,這四大家,一下子就吐出了二百多萬畝的田地。
至少幾十萬戶百姓能重新獲得土地,有了生存依靠,實在是德政一樁。
葛守禮很欣賞唐毅,同樣的,唐毅和此老接觸,也覺得老頭也有可愛的地方。
堂堂欽差大人,被一群亂民堵在行轅,他一沒有下令殺人,二沒有逃跑,三沒有急著報復,秋後算賬,光是這三條,葛守禮人如其名,是個敦厚長者!
雖然他和楊博關係密切,可並非不可交往的人物。想到歷史上,葛守禮曾經在張居正陷害高拱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了高拱,一件事,就足以看出葛守禮的為人。
現在看看,唐毅能從容處置,和葛守禮的不動如山有很大關係。
假如百姓鬧事的時候,葛守禮跑了,亂民去追擊,那事情可就大條了。吳太監活著的時候,是東廠的璫頭,可死了,不過是一個臭奴婢而已,文官們甚至會暗暗拍手叫好。葛守禮卻不同,那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大員,碩德元老,攻擊他,就等於是對整個文官集團發起挑戰,絕對不能善了。
換個角度,老葛要是當時發飆,動用人馬,驅散百姓,抓捕幕後黑手,掀起大獄,蘇州的民意,和朝廷的意志對撞,到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血流成河,不管結果如何,繁華的蘇州都要一夜被打回原形,眼前的繁榮,都會像夢幻泡影,消失不見。
這麼想來,葛守禮的確顧全了大局,他雖然沒能處置蘇州之亂,卻沒有讓亂子繼續擴大,也是難得。
&大人,不用給老夫擦胭脂抹粉了,一輩子就沒這麼丟人過!我是準備上書請辭,告老還鄉了。」老頭意興闌珊道。
&啊!」唐毅心說你要是撂挑子了,以後誰保護高鬍子啊!
&大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大明朝可不能沒了您。」
&哈哈,沒了誰都一樣。」葛守禮笑道:「就算我不請辭,人家也不會放過我,鬧出了這麼大的簍子,還不如自己滾蛋呢!」
老頭子越是要走,唐毅越是不想放他。
作為晉黨的關鍵人物,能拉住葛守禮,日後無論是對上了徐階,還是分化晉黨,瓦解楊博的勢力,都有重要的作用。
唐毅眼珠轉了轉,笑道:「老大人,做事可要善始善終,您老是奉命的欽差,晚生不過是東南的經略,說到底,蘇州之亂還要看您的,這兩百多萬畝田產,如何才能真正分到百姓的手裡,不會被別人巧取豪奪,晚生沒有經驗,還要靠著老前輩的智慧,一句話,您幫不幫忙?」
唐毅近乎耍賴地說道,葛守禮沒想到唐毅還有如此一面,沉吟了半晌,點頭答應,「既然如此,老夫就厚著臉皮,給行之打打下手吧!」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的稱呼就親密了許多。
等到坐下來,商討方案的時候,葛守禮又是大吃一驚,按照他的想法,田產嗎,如果能找到原主人,就還給原主人,如果找不到了,就交給無地的百姓,也就是了。
可是唐毅卻不同意,他認為凡是白給的東西,都不知道珍稀,很多人的田產固然是被巧取豪奪的,但是也不乏懶惰敗家之人,自己敗光了家業。
如果把田產還給這樣的人,要不了多久,他們還是要賣出去的。
唐毅認為,想要拿到土地,就要付出一筆銀子,作為土地贖金,付出了成本,才懂得珍稀。得到田地十年之內,每年上繳收入的七成給讓出土地的各大家族。
當然,這筆錢不是直接給四大家,而是交通行先行墊付,然後每年的收成再歸交通行處置。
由於交通行要幫著墊付,他們就需要對分地百姓的資質進行審核,確保老實種田的人能得到土地。
而且交通行還要保護百姓們,不然分到手的田被別人霸占了,交通行就收不回貸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