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石頭記

    一場御前奏對,何良遠並未達到預期的目的,回府後便呆在書房踱步苦思。

    不多時,齊氏過來請安。

    「公爹,康明的靈位前還需要有人陪著……兒媳今日有些不爽利,公爹可否吩咐大郎去陪陪康明?」

    「伯雍還有公事,讓明靜去便是。」

    齊氏有些為難道:「明靜還在待客。」

    何良遠一聽便知齊氏打的什麼主意。

    兒媳婦看孫媳婦不順眼,這種內宅瑣事他其實懶得管。但,左明靜畢竟是左經綸的孫女,試探一下左經綸的態度也好。

    「待客?來的是誰?」

    「錢承運家的一個庶女。」齊氏道:「兩人呆在屋裡聊了一天了,也不知哪來的許多話。」

    聽到『錢承運』的名字,何良遠若有所思起來。

    「既是有客,你也去接待一下,免得旁人說我何家怠慢。」

    齊氏得了吩咐,心中便有了些底氣。

    她一路到了左明靜院子裡,推門進去,便見兩個丫頭片子正坐在榻邊聊得熱鬧。

    「母親。」

    「何夫人。」

    齊氏點了點頭,目光看去,只見左明靜眼眶微紅,似乎哭過。

    她心裡立即不高興起來何康明過世這麼久,也不見左明靜如何哭過。如今朋友來了,反倒開始訴委屈,還委屈到哭了出來!像是受了何家多大苛待。

    「都聊了一天了,明靜你也是失禮,也不招待錢姑娘用飯。」齊氏道:「還要老身親自備些糕點過來。」

    錢朵朵目光看去,見齊氏說話時皮笑肉不笑的,不由心想:明靜姐招了個好兇的婆婆。

    「不敢勞煩夫人,小女這便告辭了。」錢朵朵低聲道。

    她行了個萬福,再抬頭卻是嚇了一跳。

    只見齊氏問都不問,就已拿起桌上的書翻看起來。

    「何夫人,這這這……」

    錢朵朵登時便有些慌,可也不敢去搶。

    左明靜道:「母親,這是朵朵的東西,不好隨意翻看的。」

    齊氏不應,目光落在字裡行間,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忽然一蹙眉,吩咐丫環道:「去,喚老爺和大郎過來。」

    左明靜又道:「不過是孩兒的閨中好友過來,何必勞煩祖父與公爹。」

    齊氏冷笑道:「哪怕是錢家小姐,也不好將這樣的東西帶到我們何家吧?何家是怎樣的門第?書香世家!你們竟敢在此寫些婬邪的東西?我問你,康明才走了多久?。」

    左明靜面色不變,行了個萬福,道:「母親此言差矣,這不過是尋常話本,絕非是母親口中所說的……之作。」

    錢朵朵低著頭,一幅怯怯的模樣。

    她心中卻想道:「前四回一點都不那個啊,反倒是笑郎說的後面幾回,實在是讓人不知如何下筆。」

    齊氏眉毛一擰,很是嚴厲道:「這種妹妹長、妹妹短的書豈是你一個守寡之人該看的?」


    一聲喝罵,聲音忽然提高起來。

    錢朵朵嚇了一跳,很有些膽顫心驚,連忙低聲道:「何夫人息怒,將書還我罷,我再也不帶來……」

    說話間,何良遠與長子何伯雍已到了門外。

    左明靜行了個萬福,恭恭敬敬地喚道:「祖父,公爹。」

    何伯雍向來在父親與妻子之間受夾板氣,四十多歲了還越活越窩囊。如今兒子又死了,整個人更沒什麼精神氣,無精打彩地應了一聲,便低著頭不言語。

    何良遠則是點點頭,板著臉道:「何事爭吵?」

    齊氏便將手裡的書遞過去,帶著哭腔嚷道:「康明走了才多久?她便在屋裡著些閨閣閒情之書。她是次輔的孫女,打不得罵不得,但這樣的兒媳婦,我真是伺候不起了……」

    何良遠不悅道:「當著外人的面,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齊氏拿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委屈道:「兒媳知錯,我就是想到康明的死,心裡難受。」

    「婦道人家,休得再多言。」

    何良遠呵斥了一句,這事便算揭了過去。

    但周圍的丫環、婆子卻已聽在耳里,紛紛心道:「本以為大少奶奶只是克夫,原來還是這樣的人品。」

    她們再看向左明靜的目光,愈發鄙夷起來。

    錢朵朵看在眼裡,心中又是歉疚,又為左明靜感到有些絕望。

    她心疼地看了左明靜一眼,低下頭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那邊何良遠伸手接過書,卻是遞給何伯雍,讓他先看。

    何伯雍默默看了看。

    「大郎你說,這書里寫的是不是男女之情?」齊氏問道。

    左明靜依然是嫻靜模樣,平靜道:「不過寫是尋常之事,哪來的男女之情?」

    何伯雍又不言語。

    「哥哥妹妹都出來了,還敢狡辯。」齊氏急道:「大郎,你倒是說句話啊。」

    「這個,」何伯雍悶聲悶氣道:「接下來這寶玉與黛玉,依我觀書的經驗……不對!此事,我也不知。」

    我沒有什麼觀書經驗,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何良遠皺眉叱道:「唯唯諾諾,像什麼樣子?」

    他拿過何伯雍手中的書看起來,只看到第三回寶黛初見的情景便大搖其頭。

    「紈絝子弟見了表妹便摔玉,還口呼『神仙般的妹妹』?簡直是……閨閣冶艷之書,腐化人心之言。」

    如此嫌惡地評說了一句,何良遠抬頭打量了錢朵朵一眼。

    「錢德修的風評,老夫也有所耳聞。果然,其女肖父。」何良遠一派清高模樣,正色道:「你一個小女子,不守女誡,還寫這樣不堪的書讓新喪夫的婦人看?實在有失體統。老夫勸你這女娃一句:人活於世,不論男女,皆應光正磊落。」

    錢朵朵面色一白,將頭埋得更低,手指捏著發白,只覺得眼眶酸酸的。

    左明靜上前一步,擋在錢朵朵身前,緩慢而有溫婉地說道:「祖父,您不好如此評述晚輩的。」

    「也是。」何良遠一臉莊重嚴肅的神情,嘆道:「但老夫曾為翰林大學士,執文壇牛耳十數載。絕不能容許這樣的輕佻之作面世,否則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左明靜忽然想到王笑曾用來嘲諷何良遠的那一句詩: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錢朵朵則是聲音很輕地應了一句:「哪裡就輕佻了?」

    她是庶女,此時面對曾經的翰林院首、如今的內閣重臣,能這樣頂撞一句,其實已用了莫大的勇氣。



第366章 石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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