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傑拉托斯擁抱著自己滿懷崩潰、破碎與悲憤的靈魂睜開眼睛的的時候,一片雪花正從鉛灰色天空中搖搖晃晃地飄落。
它恰好輕柔地落入他的眼眶中。
這六角形的冰涼晶體立即被超凡者的體溫融化,化作從他眼角淌下的一顆晶瑩水珠。
他曾為之狂熱奉獻的一切已經崩塌。
他曾全身心地相信的那個偶像,已經將他過往的存在意義全盤否定。
如果他曾確信的一切已經崩塌,那麼他所犯下的罪行,是否真如他們所一直相信的那樣,是「正義」的呢?
他們從未變成過大人,男孩以信仰為磨石,自己動手磨掉自己所有的理性與人性,將自己打磨成一柄徹頭徹尾的武器。
這樣朝著任何目標揮動武器的時候,就不會質疑揮動武器傷害他者的意義。
可以告訴自己一切都自有更高者來擔負。
只要將自己完全奉獻出去。
交出去就好了。
神明的武器無需自我意志。
帝國的武器最不需是人類。
恍惚間他想起自己從前親手殺死的第一名午夜領主在頭顱被割下前朝他發出的咆哮。
「你們這群謊言的奴隸!蠢貨!那不過是謊言的王座!」
*
好累。
從未有過的濃重的疲倦感席捲了傑拉托斯的靈魂。
*
牧師閉上眼睛,越來越多的雪花開始覆蓋上他的睫毛。
他靜靜地躺在這兒等待終結,與死亡。
如果一切都是謊言,他們存在的一切都毫無意義,那就讓他自己的可笑的一切終結吧。
*
「嗨,你不能就這樣躺在這兒。」
一個男孩的聲音在傑拉托斯左近響起。
牧師沒有動彈,他覺得很煩。
但是他甚至連舉起爆彈槍給這個擾人的年幼凡人一梭子的動力都沒有。
他的肌肉一如既往的強壯,他的獵巫爆彈填滿了彈倉,但他現在沒有了驅動自己任何一條神經的意願。
就這樣,等一會兒,這個不知好歹的凡人孩子就會失去興趣,自己走開的。
「起來,站起來。你不能就這樣躺在這兒。」
那個孩子重複了一遍,「你很快就會死的——就算你穿著這麼厚的盔甲也不行,死寒極夜馬上就要降臨了,金屬再厚對你身體保持暖和來說也沒多大用。」
沉默了幾秒鐘後,黑色聖堂依舊閉著眼,但他開口回答了男孩。
「我沒事。我的動力甲可以供暖。既然極夜就要降臨,你還是快點離開吧,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就行了。」
他頓了頓,一點不耐的情感火苗微弱地在他快要涼透的心靈餘燼中燃起。
阿斯塔特的手指微微動彈了一英寸,摸索著扣住了爆彈槍的扳機。
「走開。讓我呆在這,別管我。」
男孩應該注意到了傑拉托斯那巨大的致命武器,但他的情感中沒有任何畏縮。
「那你也得起來。而且最好要快一點。誰讓我看到伱了?你這麼強壯結實,肯定很會打獵,失去你的那個大屋這個極夜一定會非常難度過的。」
「不,我不屬於任何人,我我我現在沒有人需要。」
苦澀而泛酸的味道再次瀰漫在阿斯塔特的舌尖,它嘗起來就像每一場戰鬥開始前從動力甲內置的針管中注射進他們血液里的腎上腺素戰鬥藥劑。
「怎麼可能,你這樣強壯的人在這裡沒有人會不需要的。但我的確之前沒見過你,如果我見過,我肯定會有印象的。你是流浪者嗎?真少見,任何流浪者在這裡都活不過第一個極夜。一個人必須在最黑暗和最寒冷的時候要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回去——有水,有食物,還有一塊爐火旁睡覺的地方。」
男孩聳了聳肩,在他旁邊蹲下,帶著一種嚴謹而克制的好奇隔著厚厚的獸皮手套觸碰著傑拉托斯肩甲上繪著聖堂十字的塗層。
「所以,我不能等你太久,極夜完全開始之前我就一定要離開了。你得趕緊起來。」
第二百零二章 到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