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高處向下俯瞰,兩側的蒙古輕騎,便如兩支巨掌試圖合圍鉗制,而郭寧所部則如箭矢,向著蒙古軍混亂的正面一往無前。他們的突擊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以至蒙古輕騎的包抄,都顯得慢了。
短短片刻之間,雙方都有劇烈折損。
但郭寧的腳步完全不停。
在他的身邊,不斷有同伴被砍傷、刺中、射中,不斷有人發出悶哼和低沉的呻吟。但更多的人緊隨著郭寧前進。
有一名甲士的甲冑破損了,身上被長槍刺出了深深的血洞,幾乎能夠看到骨骼和內臟,但他全然不覺,怒吼著揮刀狂砍。
有人腿上中了一箭,傷到了大血管,立即撲倒在地。但他竟然向前爬了幾步,趴在地面向一個蒙古人揮刀。那敵人猝不及防,結果被砍斷了腳後跟的筋腱,慘叫著倒地。
兩個人貼著地面互相揮刀劈砍,然後翻滾著扭打在一起,甚至互相撕咬,滾在泥潭裡試圖讓對方窒息。隨即李霆的部下們趕到,將那個蒙古人殺死,而本方的傷者很快也斷氣了。
當李霆親自揮刀突至最前方的時候,進攻的勢頭就如兩道浪涌匯合一處,愈發高漲。
郭寧判斷的沒錯,蒙古軍雖然善戰,但脫離了戰馬和騎射的特長倉促迎敵,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而以己之短擊敵之長的局面,又使他們渾身不適,只覺得十成力發不出兩三成。
反倒是郭寧的部下們,愈是廝殺,愈是熱血澎湃。熾熱的陽光下,他們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們看到眼前蒙古人亂鬨鬨的奔來,然後又被己方亂刀斫死。強烈的鬥志在他們的胸中激盪,好像給他們增添了無窮的力氣,好像那些曾經可怕的敵人忽然變得軟弱,變得全無反抗的能力。
兩軍正面對抗,無非仗著一口氣支撐,郭寧所部的這口氣全程不懈,絕不退避。反倒是蒙古人總想著調整喘息,他們漸漸地頂不住勁了!
將士們呼聲如潮,攻勢也如潮。
郭寧便是站在潮頭之人。
他側身避開兩支同時刺來的槍矛,拽著一根矛杆,將一個敵人拉了過來,然後扼著此人的脖頸,用鐵骨朵的錘頭對著胸口便搗。
敵人竭力掙扎、嚎叫,手指在郭寧的臉上撕出深深血痕。郭寧手上用足力氣,又搗了三五下。眼看著他胸前的甲冑整塊癟了下去,鮮血如泉,從他的嘴裡噴涌而出,染得郭寧半身通紅。
郭寧吐氣開聲,將屍體往前推開,正好擋住了一把長刀。
這一通衝殺,至少前進了兩百步,已經很深入了,已經能夠看到前頭那具蒙古軍的戰旗,看到戰旗下方,有幾個衣著鮮明的蒙古貴人,向著戰場指指點點。
他抹了抹臉上的血,顧不得回頭,只問道:「後頭的韓煊怎麼樣?蒙古輕騎靠近了嗎?」
李霆眺望了下,大聲道:「還差三四百步,老韓已經在布陣了!」
「三四百步……」郭寧點了點頭,再度眺望那面蒙古戰旗。
「差不多了。」他說:「沒必要真的讓老韓去硬頂,對吧?」
李霆正殺得性起,聞言有些茫然:「哈?」
此等猛將銳卒陷陣的情形,落在拖雷和幾名蒙古千戶那顏的眼中,也覺震撼。
過去的幾年裡,由於對女真人的戰鬥不斷勝利,這些蒙古貴人們不可避免的有些懈怠。在他們的印象中,金軍每次面對蒙古軍,基本上就是被動挨打的局面。
先被往來輕騎潑灑箭雨,射得抬不起頭,幾輪箭雨之後,軍心開始鬆散,比較脆弱的某一支或者幾支部隊率先動搖。然後蒙古軍的主力開始試探,哪怕周旋在外,就能嚇得金軍亂喊亂叫,看上去聲勢很大,其實全都是無用的自我鼓勵。
待到主力騎兵發動,選擇幾個薄弱處加以打擊,則金軍的鬥志立時消失,相當數量的將士直接就扔了武器逃跑,接著就是兵敗如山倒,而蒙古軍盡情地走馬,仿佛圍獵一般地施以刀砍、箭射、殺戮、殲滅。
但今天的場景,卻完完全全地出乎他們的預料。
金軍所占據的這處戰場,深入塘泊地帶,周圍並不開闊。雙方在此等狹小區域內投入了超過三千名將士全力廝殺,只拖雷所見,蒙古騎士的死傷已經算得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