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早晨,郭寧越過了猶在躁動的河中府。
河中府即古之蒲坂,曾為帝舜之都。此地控制著黃河最重要的渡口,也是與潼關並行的東西鎖鑰之地。千百年來,這座城池的治亂興亡,都與黃河和戰爭相關。秦皇高祖乃至魏武隋文都曾驅兵從這裡經過,留下無數大軍征戰的事跡。隋末,李淵自河東渡河,也是在此地迫降了朝邑法曹靳孝謨,遂能一舉攻入關中。
正如黃河之水不可測,人與人、政權與政權的戰爭更是起於青萍之末,而動輒振盪天下,關乎億萬人的存亡。
假如翻開河中府的方志,可見這座城池的歷史總是那麼充滿曲折,令人不安。就像這幾日裡城裡發生的事情一樣。
好在一切混亂總有塵埃落定的時候。完顏從坦有其偏執,卻不是肆意害民之人,
完顏從坦的謀劃一旦成功,蒙古軍就能橫掃河北,從北方返回的大周重兵主力必然遭到蒙古人截擊。連帶大半個中原化作屍山血海,他就是最主要的推手。
他身為沙場宿將,不可能沒想過這樣的前景,對此一定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他做了很多安排,卻不包含自古以來造反之人常有的,燒殺擄掠以製造動亂的那一套。
說他虛偽也好,說他執拗也好,畢竟是條漢子。
所以郭寧把相關的事宜全都交給完顏陳和尚,讓女真人自己解決女真人的分歧。他則放心地繼續向西趕路,中午時分縱馬踏過了浦津橋。
浦津橋始建於唐開元年間。在此之前,作為交通要道的蒲津橋只是臨時性的竹索浮橋,很不耐用。尤其是連接舟船的竹索,每年都會損壞,導致兩岸的運輸出現梗阻。唐時定都長安,又以太原為北都、洛陽為東都,這三座政治經濟中心的往來離不開浦津渡,更離不得浦津渡背後河中、河東等地的富庶產出。
故而朝廷動用了相當於當時全國產量四分之一的鐵,用以鑄造八隻鐵牛,擺放在浦津渡兩側。鐵牛系住鐵索,鐵索連接舟船,舟船固定浮橋,成為當時的天下奇觀。
蒙古軍第一次入寇時,由蒙古王子朮赤、察合台所領的偏師攻入河中,燒毀了浮橋。其實這時候,關中已經衰退數百年,蒲津渡交通樞紐的地位已經極度削弱,浮橋可有可無,本身就破敗不堪了。故而浮橋被毀以後,並沒有人提議去修復。
直到完顏從坦出鎮河中府,他才試圖將橋樑恢復舊觀。可目前為止,還停留在圖紙勘測和前期準備,沒到重鑄鐵索的一步。渡口這裡只用縴繩接力,連接了數十舟船,姑且湊合應用。
郭寧能縱馬過河,多虧了大自然的偉力使黃河封凍,將寬闊河道和浮橋結成了牢固的整塊。先期過河的將士找了茅草鋪在冰面,免得馬蹄打滑。很多將士便乾脆踏冰過河,也不用在浮橋上磕磕絆絆了。
郭寧渡河的時候,前隊數百騎已經在對岸擴出了巨大的警戒圈子。
河中府的對岸是同州。此地在前宋時,為馮翊郡定國節度使轄區,大金建立後沿襲不改,歷來是京兆府北面的要地。
當年東西魏舉傾國之兵決戰的沙苑就在同州境內。大金建立以後,沙苑鎮則是群牧所的重要馬場之一,給朝廷進貢的圓筋繭耳羊赫赫有名。
金國驟起時,名將完顏婁室至河中,宋軍扼河西岸拒止,完顏婁室乃自韓城履冰過河。這韓城,也在同州北部。完顏婁室過河以後,當月攻陷同州、潼關、長安,摧毀了宋軍在川陝的布置。以此為鑑,金國朝廷常常以同州定國軍節度使兼任同知京兆府事,形成京兆府路的統軍司和兩節度使司在軍事部署上渾然一體的狀態。
這樣的重鎮要地,其實應該牢牢掌握在大周朝廷手裡的。但實際上,此地已經失控很長時間了。
成吉思汗第二次率部攻入中原時,曾經派將領三木合拔都魯率一萬騎兵,穿越夏國攻打關陝。三木合拔都魯突襲京兆府,血洗了長安,攻破潼關以後才撤兵回去。
京兆府遭受重創,本該加意經營,恢復元氣,隨即又撞上遂王占據開封,與郭寧控制的定海軍對抗。為了聚集起足夠的力量,遂王不斷抽調觀陝各軍州的軍隊和人力物力,同時又大肆向關陝各地逐漸活躍的異族封官許願。到開封政權最終覆亡的時候,關陝局勢已經亂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