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聽到自己拿他的門生親族的前途威脅他後,黃立極的身體就一直在顫抖。但是沒過多久,黃立極的身體就慢慢恢復了平靜。
朱由檢皺起了眉頭,看來門生親族的前途,還是比不上不可預知的被士人敵對的風險更大啊。說起來這也不能完全怪黃立極過於保護自己,說到底是萬曆皇帝做的太過分了些。
如果萬曆是在張居正在世的時候動手,就算誅殺其族,那也有個名義可以掩蓋。但是等到張居正死後搞清算,還派兵把別人家圍住,活生生餓死了幾口人,這種手段就比較讓人心寒了。
最讓人詬病的就是,清算了張居正也就是罷了,連張居正主持的變法也不分好壞全部廢除,這就等於說張居正得罪了天下人,結果到頭來不僅沒有挽救大明的時局,還禍延親族。
所以自張居正之後,沒有那個士人再想去推進改革,為大明做點實事了。倒是以面刺君王,以邀取天下士林聲望的清流開始充斥於朝廷之中了。
罵罵皇帝,不過是打幾下廷仗,還贏取了敢於直諫的美名,有了清流的名聲,今後升官就會進入快車道。但是真想踏實的去為大明、為百姓做點事,得罪了士人不說,除了受惠的百姓,誰會記得你呢?而在大明,百姓是發不出聲音的。
所以真心想要為大明百姓做事的士人越來越少,要不然就是一直沒有出頭之日,相反靠信口開河攻擊君王,來獲取聲名的清流卻越來越多了。
朱由檢正思考的時候,黃立極果然下了決心出言回答道:「陛下想要拯救大明的心思雖好,但是老臣實在是年老體衰,無法再為陛下分憂了。陛下想要向士人豪族徵收商稅,還是要千萬慎重啊。我大明自太岳先生改革之後,雖然新政基本廢除,但是這用白銀收稅的規矩卻留用了下來。
而天下百姓要用白銀繳納稅收,就必須先要通過商人把自己種植的糧食,製造的物件變換成白銀才行。陛下想要對商人增加稅賦,若是用人不得法,激起商人罷市,則天下百姓手中的糧食、布匹等就無法變成白銀,這國家就收不上稅收。
國家收不上稅收,邊關將士就會缺乏糧餉。陛下勵精圖治之業就會夭折。而天下士人十年寒窗苦讀,所為者何也,臣以為只有四字:升官發財。
我大明在太祖開國時,商人尚為賤籍。然而到了今天,士人舉業不暢者,就會以經商為業,商人經營有成者,則教養子弟讀書,士商兩籍實則已經難以區分。
老臣不敢隱瞞陛下,就是在老臣親族之內,讀書不成的族人,也多以經商為生,少有務農的。雖然老臣一向嚴格約束親族,不敢有違國家法度,但是作為大明首輔的親族,獲得一些便利卻是免不了的。
陛下免去士人商稅的優免,看似和士人關係不大。但是實則上,這就是在向士人增稅,因為士商已然同為一體。士即商,商即士。真正被視為賤籍的,乃是走街串巷的行商。而此輩終日行走於街巷之中,被無賴稅吏勒索,一日所得不過是勉強餬口罷了。
我恐怕陛下的商稅改革,最後不禁沒有收到士商的稅,反而加重了普通小民的負擔。老臣一片肺腑之言,還望陛下雅納。」
果然黃立極還是選擇了和自己希望相反的道路,朱由檢嘆了口氣,雖然不出他的意外,不過起碼這位首輔最後還是對自己說了一番真心話。
從一開始,朱由檢就沒想過,這麼簡單的說服這位大明的首輔,協助自己進行改革。黃立極和徐光啟不一樣,後者是學者的身份多餘官員,而前者卻是一名真正從官場競爭中搏殺出來的官僚。
這兩人的區別就在於,徐光啟可以用理想去打動,但是對於黃立極來說,沒有足夠的利益,休想讓這位官僚冒這麼大的風險,跟隨崇禎進行政治改革。
「想不到首輔居然對行商一事也如此了解,朕還真有些意外。」
「不敢,老臣往日並無關注過商人。不過陛下此前在朝會上提出,要廢除士人對商稅的優免後,臣最近稍稍了解了這方面的事。」
這就是官僚和學者之間的最大區別,官僚被利益驅動做事,而學者只會按照規則做事。當皇帝開始關注商稅的事後,身為首輔的黃立極就立刻開始了調查,想要在皇帝下次詢問之前,有所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