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果然驚得一頓。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四目相對, 一聲攔不住的抽噎又從她嘴裡滑出,衡南立刻抿住嘴。
抿住也沒用,盛君殊抓著她的毛衣領子一拽, 右手制住後腦勺用力一壓。
說實話沒太對準,衡南只感覺鼻樑被撞了一下,很痛,捂住臉縮到了一邊,頃刻間淚如雨下。
「……」盛君殊把她手掰開,拿紙巾給她擦眼淚,擦得很用力, 他想問一句「親一下至於嗎」,但是沒好意思問出口。
畢竟是他先胡來。
以後萬不能這樣。
「我說什麼了嗎?」他是真的有些疑惑。
他自以為沒有顯山露水的情緒, 衡南居然全能覺察。
「……」
「我什麼都沒說,你自己瞎想什麼?」
說起來有些心酸。
衡南滿臉淚痕慌張乞求他的樣子, 真的把他嚇著了,胸腔里像堵了一團棉花。師妹這一世是膽子小了些, 但也從不曾對誰這麼低聲下氣過。
這讓他覺得自己特別不是個東西。
盛君殊拉拉衡南衣角, 讓她坐在旁邊, 慢慢道:「不關你的事。」
他猶豫了一下, 索性說開:「我只是……不太適應住院的日子。」
原來倒出來的瞬間, 也沒有想像中那麼丟臉,反倒卸下了一些負累。
衡南不僅是師妹,是他一起長大的人,還是他妻子, 是要他攜手一生的人。如果她都不能親近,他還親近誰?他現在受不了,以後路還長呢。
衡南同他肩並肩坐在病床上,從他手裡揪走兩張紙巾,邊抽泣邊擤鼻涕。
盛君殊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入師門之前的事情?」
衡南想,怎麼不記得,只是她那樣的出身,說出來他難以接受。
她搖了搖頭。
「我也不大記得了。」盛君殊的聲音很輕,凝神細思,「我好像沒有姊妹,家裡就我一個。除了爹娘,我好像有一個奶奶。」
「是不是鑲著金牙?」衡南問。
「你怎麼想到這兒了。」盛君殊哭笑不得,又想了一想,「沒有金牙,倒好像有一個金項圈。」
他現在唯獨記得的,也就是被反射出的金色的光和霧,老人錦衣之上那個鑲滿珠翠的金項圈,撫掌逗弄,笑聲,丫鬟的脂粉。
「我七歲就跟師父走了,沒留下什麼家裡的記憶。我是師父第一個內門弟子,十一歲就做大師兄,看你們洗髓,照顧你們食宿。」
十一歲開始做師父的左膀右臂,非常高興地做個長兄。
「我還記得白雪年紀小,哭著想家,無論如何不肯上山,我沒辦法……」
「我也記得。」衡南刻薄地說,「你像她爸爸一樣帶她『盪鞦韆』。」
所謂「盪鞦韆」,就是背後提著兩條胳膊,把小女孩蕩來蕩去的一種遊戲。然後白雪就咯咯地笑了,旁人也都笑了,誰都喜歡小小師妹,唯獨她面上笑著,心裡妒恨不已。
「像爸爸一樣」出口,盛君殊忍不住看了一眼衡南。
因為當時白雪玩得正高興,背對著他,真的脫口而出一句「爹爹再來一次」。
那年他剛十六歲,聽到以後斂眉,也沒什麼反應。
少年時代,誰都希望能今早變成熟一點,變「老」一點,老意味著德高望重,意味著權威,意味著可以鎮住場子。直到後來想起,才有些鬱結。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冷靜,平穩,大師兄要有大師兄的樣子。遠看一桿旗,湊近一棵松。
「你們都沒有見過我這樣吧。」他牽起自己身上寬鬆的病號服,他的手背和衣服一樣的蒼白,笑笑,「我自己都沒想過我有這麼這一天。」
「要師弟抬到醫院,早晚量血壓,臥床一個月,飯讓師妹做好送到嘴邊。」
他好像還想說什麼,難以啟齒,最終沒說出口。
「辛苦你了,衡南。」
「你為什麼要跟我這麼客氣。」衡南奇怪地扭頭,「我們是沒睡過嗎,還是沒親過?」
她譏諷道,「我們不已經是『你不帶套我吃藥』的交情了嗎?」
心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