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希第一次見到沈少華的時候,是痛恨他的。他是軍統的爪牙,而她是革命的烈士。她的熱血,她的民族精神,絕不容許自己和冷血無情的野獸有所瓜葛。
但是沈少華做到了,他一次又一次將她推入深淵,將她緊緊桎梏在他的身邊,讓她一次次在他的深情中淪陷,在他的溫柔中沉淪。
簡希還記得那張英俊的面容,那雙琉璃星輝的眼眸,和熱情如火的雙唇,每夜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刻骨的印記。讓她無比疼痛,無比憎恨,卻又無比懷念。
她還記得他吐在耳畔的喘息,那樣輕揉似棉,仿佛一張絲綢做的網,將她的心牢牢得囚禁起來。
他邪魅狂狷,會淺淺勾起紅唇,描繪她全身的曲線,伏在她身上喚道:「小希,我的寶,你逃不掉的。」
簡希還記得遇上他那一天,杭州的天空飄著鵝絨大雪,她裹緊了身上的灰色大衣疾步走在暗啞的雪路上。
落滿雪的杭州有著前所未有的深肅表情,寥寥無幾的路人主動配合架起莊重的素顏著裝。水泥路上的路燈一盞盞被管理員點亮,昏暗如豆躍。
簡希從大道拐入小巷時,正有一陣猛烈的冬風將她的帽子颳走。她眯著眼捋了捋長發,緊緊抱著手裡的資料,小步跑過去撿。
身後突然有人連名帶姓吼了她一聲:「簡希!」
她被嚇了一跳,但長久鍛煉出來的沉穩性子迫使她鎮定下來,從容地撿起絨線帽,回頭看那個高大的身影正是她的學長,高珩。
高珩的皮膚很白,在茫茫冬雪天裡,若不是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簡希一定不能將他從大雪裡辨認出,她抬頭仰視這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學長找我有什麼事?」
高珩飛速從口袋裡掏出一本書冊,塞進她懷中的那疊資料:「我知道你在收集周先生的文章,這本雜文裡面有兩篇,正數第三和倒數第五,你拿回去看,小心收著,千萬不能讓你家人看到,最好看完一遍就燒掉。」
簡希沉靜的面容上突然綻開一朵笑容。她自幼閱讀周先生的文章,對他懷揣著相當的仰慕之情。當初入讀兩級師範學堂,便是為能見到他一面。
簡希伸出手摸入厚厚的資料中,觸碰到了文學和民族精神的源泉,仿佛得了新生那般笑道:「謝謝學長。」
高珩搖頭說:「不用跟我客氣,記住我的話就可以了,不要給自己招來麻煩,特別是你的爸爸。」
簡希黯淡了眼眸。簡希的爸爸是軍統的左膀右臂,簡正德。
簡正德此人為軍統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為人卻剛愎自用,不容忤逆。最厭惡的莫過於以陳獨秀為首的一幫所謂的革命先驅,所以他絕不許親朋好友和他們亦或他們的文章有所沾染。
簡希身為長女,與簡正德共度二十二個春秋,對他的脾氣摸得很透。如果被她發現她收藏周樹人的文章,一定會被他用鞭子抽得皮開肉綻。簡正德的那根牛皮鞭上有倒鉤,她在十八歲的時候曾經領教過它的厲害。
簡希點頭支應了高珩的囑咐,轉身小跑離去。
回到家,簡希躡手躡腳地從偏門悄然而入,意欲不引起旁人注意快速回房,卻在轉進偏廳的時候被大喝一聲:「站住!」口吻像是帶著一絲微怒的冰冷軍令。
簡希的雙腳仿佛被鉚釘釘住,僵硬地轉了個圈,看著身後高山一般的男人著了軍裝,皺了皺眉。
簡正德的右邊臉頰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是他多年前執行任務時帶回來的禮物。而此刻襯著鷹隼般的厲眼上下滾動,打量著鎮定自若的簡希,「去哪裡了?」
簡希沒有抬眼,看著自己的皮鞋說:「圖書館,只是翻一些資料。」皮鞋裡的腳趾根根蜷起,劃出一個弧度。
「去圖書館看了些什麼?」他眯了眼,將視線落到簡希懷中的資料,「拿給我看看。」
簡希心中一突,墜到谷底。如果被他看見資料里的書籍,家法伺候在所難免。她死死咬著唇,滿眼驚慌地看著他,護著手中的資料如母護雛一般退了一步。
簡正德劈手去奪:「簡希你翅膀硬了!反了是不是!」
「爸!爸!不要!」簡希死命捏住呼之欲出的證據,幾欲跪地求饒。
簡正德全盡全力將一沓厚厚的資料書撕成碎片,四處散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