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渴望救世、但卻沒有方向、走偏了的人五花大綁堵住嘴後,劉鈺帶著人出了屋。
外面黑壓壓的礦工蹲了好大一片,即便一些頭領級的人物被抓,但常年在礦上工作,彼此要互相協作,要聽命令。剩下的人稍微一指揮,就能基本做一些簡單的集體行動。
這些礦工,讓劉鈺身邊的一些中高級軍官直流口水。單就天然的組織力和紀律性來說,實在是上佳的兵員,而且這些人都是在惡劣的環境中淘汰活下來的,身體次一點的早就死於礦場的熱帶病了。
這些中高級軍官是渴望拿下南洋的,他們只是軍人,不需要考慮怎麼去處置打下來之後的種種政治、經濟問題。所以他們眼中,南洋實在是一件唾手可得的軍功。
隔著茫茫大洋,不管西洋人的海軍有多強,陸戰很不差,能來南洋的才是威脅,不能來的就是紙上的數字。就算如鯨侯說的,英荷軍艦總噸位近40萬噸,又能怎麼樣?看看在廣東泊靠的喬治安森艦隊的遠航悽慘鳥樣,艦隊再多,能活著到南洋的才算是存在的。
軍人所想,只要能把南洋已有的底層華人武裝起來一部分,就足以應付如今的局面和西洋的威脅,何必如此麻煩?
劉鈺看著身前黑壓壓的礦工,想著之前在屋子裡故作狷狂嘲笑那些人的對話,心裡有些疲憊。
自己要哄著皇帝下南洋,要讓朝廷看到白花花的銀子,要反對那些本性善良實乃好漢但卻沒找到正確出路的空想派,要提防破產的小農大規模起義,要防止朝廷裹足不前,要擔憂資產者太早暴露出獠牙讓朝廷看到,要防備新舊時代交替下的被時代毀滅的一代人求活掙扎,還要耐著性子和南洋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地頭蛇虛與委蛇……在屋子裡狷狂嘲弄而大笑的臉,有些僵硬,內心更是複雜。
黑壓壓的礦工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青天大老爺!我們冤啊!那些人都是好人,實在無罪!」
這一聲喊,讓原本憤怒的礦工,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一起跪在了地上,齊聲呼號。
「青天大老爺,我們冤啊!那些人都是好人,實在無罪!」
在劉鈺身前護衛列陣的陸戰隊,很多人都是流民出身,軍官未必是流民,但士兵多數都是災民流民。看到這一幕場景,手裡原本握緊的槍,不由地有些鬆動。
那些跟在劉鈺後面的礦主,小心翼翼地看了劉鈺一眼,內心有些緊張。
喊冤的哭聲持續了很久,劉鈺猶豫了一瞬間,但還是堅定下來。
待哭喊聲慢慢停歇,劉鈺才道:「爾等所求之事,本官已有所知。冤與不冤,不是重點。但你們做事,能不能做成,此事尚要思量。」
「今日我以朝廷欽差之身份,與你們定個約定。這二三十個頭領,我自帶他們去見見外面的世界,看看你們要做的事到底能不能做成。」
「三年之後,我自會將他們放歸。到時候若是還繼續堅持這想法,我亦不管。至於冤屈……本官自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自有判斷。」
說罷,舉起手指天盟誓道:「我說到做到,三年後自會放歸他們,到時候如何皆由你們。都散了吧,散了……再……相信朝廷一次。」
終究,朝廷的威嚴,以及樸素的人在做天在看對天發誓多半可信的善意,以及平日信服的大哥們的生命安全,讓這些不知所措的礦工,在一些和被抓者關係密切之人的說服下,漸漸散去。
劉鈺的手還在那舉著,跟在他身邊的軍官小聲道:「大人,朝廷的信譽,只能用這最後一次了。若是這一次說話不算話,日後在南洋,朝廷就一點信譽都沒有了。」
軍官好意提醒,劉鈺看著漸漸散去的礦工,緩緩收回了手,無奈道:「難啊。難。換成是你在這裡當礦工,若荷蘭人來了,強制廢掉錫幣,而用荷蘭發行的銅錢和銀幣,或者要求礦主必須等額兌換錫幣銀幣,否則懲處。你會不會支持荷蘭人?」
這軍官想了想,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會……真要那樣,我會覺得荷蘭人是青天大老爺。」
「可是……荷蘭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劉鈺微微一笑,從懷裡摸出來兩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