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富光的猜測,不無道理。
側面來講,這也算是對朝廷的信心。
他是見識過朝廷的禁衛兵的,也看到過朝廷的軍艦,真要是朝廷動手下南洋了,巴達維亞根本不需要什麼內應。
而且,他這種人,只是有錢而已,在朝中根本沒有絲毫的根基。說自己這些人是大肥羊,那真的是一點不錯。
羊是可以宰殺的,但有用的狗一般情況是不宰殺的。
朝廷為什麼會給他一個從大肥羊變成一條狗的機會?
這不合情理。
短短一瞬間,內心百轉千回,不知道轉了多少心思。
一方面擔心王五就是山裡的泥腿子,特來詐他。
另一方面,也擔心這是真的。
萬一真的是朝廷的大員腦子壞了,竟不宰他這口大肥羊,亦或是真的看在自己弟弟的面上,自己要是不識時務,那可就錯失了這麼好的機會了。
雖然他的親弟弟就在一旁,但是他對親弟弟的話也不是很相信。
覺得親弟弟多半也可能一起跟著忽悠自己,當初因為告發連懷觀的事,弟弟就瞧不上自己,也難說弟弟這時候會不會胳膊肘往外拐。
不說大義滅親吧,最起碼是大義坑親,多半這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弟弟幹得出來。但凡腦子好使一點點,哪能是巴達維亞的頂級華人,卻去關心那些糖廠的奴工?
糾結間,倒也沒有了之前那麼多的恐懼,發乾的嘴裡漸漸多了唾沫,酸軟的雙腿也漸漸有了力氣。
若眼前這人真的是朝廷派來的,那自己只要答應了,便是反正獻城之功。自己應該無事。
若眼前這人不是朝廷派來的,就是山裡的泥腿子,那自己憑什麼怕他?
想到這,他用開始利索的話問道:「卻不知朝廷派的哪位大人下南洋呢?朝廷的大軍現在何處?」
一團惱意頓時從王五的心頭升騰起來,他也聽出來了連富光的疑惑,心中大不耐煩。
心道他媽的老子本就想把你們都弄死,鯨侯非要我來,又說了許多道理。一些道理關乎朝中將來政策,我也不懂,卻只能照辦。
你現在自己什麼處境還不清楚嗎?真當缺了你,這巴達維亞打不下來?
少了你們更好,攻下巴達維亞,你們這些包稅的、當甲必丹雷珍蘭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抄家,莫說這此下南洋的軍費,便是給海軍再置辦三五艘戰列艦也夠了!
他哪知道,除了關乎朝中是否有「出海之後就會自棄王化、忘了自己是誰」的爭論外,還有一件劉鈺非常在意的事。
歷史上紅溪慘案的時候,城中的華人在城外華人攻城的時候,老老實實蹲在家裡。甲必丹雷珍蘭早早舉報,城中華人聽著城外攻城的聲音一動不動,直到城外起義軍撤走之後的大屠殺來臨。
劉鈺內心希望城內的這些人,這一次稍微做出一點動作。哪怕,等到朝廷的大軍已經圍困巴達維亞的時候在城內放火、眼看著大軍就要破城的時候趕緊反正都行。
本也不指望他們雪中送炭,錦上添花甚至都不用,可不能連眼瞅著大廈將傾還非要站在樓里不跑啊。
王五當然無法理解劉鈺的這種心情,他也不能很深入地了解劉鈺說的朝中的態度問題。感受著連富光態度的反覆,王五雖然早就知道不可能出現簞食壺漿之類的盛況,但仍舊是覺得心中的殺意漸起。
衝著連富光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連富光的問題,而是扭頭衝著一旁的連捷光道:「捷光,仁至義盡了。你的情面、連懷觀的情面,鯨侯都給了。可你哥哥仍舊執迷不悟,倒顯得我們非要他獻城似的。」
「罷了,事已至此,讓他自己考慮清楚吧。」
連捷光面上一紅,尷尬之餘,也有幾分擔憂。然而王五的意思已經算是明示了,不要多話,這時候他也不便再說什麼。
當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王五這麼一說,連富光內心再度緊張起來。
心道若無自己的幫助,恐怕山里那些人是不可能攻下巴達維亞的。可這人竟然沒有繼續說服自己,而是似不很在意,莫非此人說的竟是真的?
「大人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