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蔣友仁知道,他自己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某種程度的「異端」了。
這種奇葩異端想法,和他來澳門,或者說,和整個大順這些年的變化,息息相關。
第一個促使他產生他不自知的異端想法的起因,是因為大順科學院的建立。
因為本身他來華的目的,就是希望以科學知識為鑰匙,重新打開耶穌會返回大順的大門。
故而他對大順科學院的情況很關注。
而大順科學院秉持的「法統」,是萊布尼茨的那一套科學院體系,使用的又是俄國科學院那一套外籍院士帶本國助理搞研究、本國助理帶大學生搞研究、科學是為了應用的模式、是為了技術技術為人類謀福祉。
而不是像英國那群人研究純粹的、為了科學而科學的、以全面認識自然為最高目的的科學。
是以,大順這邊,算是很標準的萊布尼茨這一科學院體系的。
自然而然,一些萊布尼茨的文章在大順這裡都是很容易找到並且流傳的。
本著要了解大順的科學院,才能從科學院入手打入科學院的目的,蔣友仁當然讀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書。
也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萊布尼茨的《神義論》、《單子論》之類的文章。
神義,由這個詞本身,也能知道意思。
這當然是個老話題,老到不能再老的那種。既然神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世間為什麼會存在惡呢?
而這個時代,機械論、原子論又大行其道,但卻解決不了世界的連續性、統一性,也不能解釋物質和精神之間的關係。
萊布尼茨提出了單子論,試圖調和和解決這個矛盾,最後通過非常嚴密的推理,得出了一個結論:
為什麼有全善、全知、全能的神,世間仍舊有惡呢?
在創造世界的時候,一定有無數種模板。
既然全知,便可能設計出無窮個可能的宇宙。然而只能有一個宇宙存在,就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所以,全知者肯定是經過比較之後,覺得這個是相對來說最好的那個了。
刨除掉神之類的概念,大致就是說宇宙誕生之初,就設計了一套規則,然後後續的一切都按照這個規則演化。包括生命,也只是這個規則之下演化出的必然。
可能有圓周率是3,或者圓周率是4甚至5678的宇宙的可能,但最終選的是我們這個圓周率是3.14的這個……而這個,是比較之後最好的那個。
而至於善與惡,則大致是說,惡是人的有限視角的認識,而在全視無限視角下,這其實也是一種善,或者說是合乎秩序的,而秩序本身站在全視視角下就是善的。
這就需要一個完美的政府,來讓惡人必然受到懲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而懲罰惡人,就是給人類一種模仿全善的救世主懲惡的機會,這麼看,這些惡在更廣闊的視角下不就是善嗎?
某種程度上,就類似於是個「上帝大棋黨」,神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你得用更高的、大棋的視角,來看你們這些凡人有限視角內的善惡。
只有這樣,才能得出不一樣的結論。
這是蔣友仁受到的第一個衝擊。
第二個衝擊,源於澳門的特殊性。
從明朝中期東西方貿易開啟,澳門的特殊地位,以及前朝的貿易政策,都使得澳門在很長一段時間極度繁榮。
這種極度繁榮,也催生出了一個問題。
耶穌會要傳教,傳教需要錢,在澳門怎麼解決錢的問題?當然是靠貿易。
耶穌會作為宗教改革期間的耶穌連隊,又發三願,不得經商。
但情況特殊,權宜之計,東方教區視察員來轉了一圈後,允許耶穌會適度經商,籌措經費。
但是,經商這種事,要麼就一直保持不得經商的條例,要麼一旦開了口子那就能把這口子撐的無限大。
從一開始的入股日本生絲貿易、到後來的耶穌會專門準備了耶穌會自己的商船、再到壟斷安南地區的貿易額……越干越大、越干越大。
蔣友仁和澳門當地的教士聊天的時候,就能感覺到這邊教士濃濃的錢財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