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摻雜了大量揚州、吳語、黃淮口音的移民,本身就是大順特殊的東北開發的一部分。
而由於東北的特殊情況,也根本不存在由傳統經濟向商品經濟轉型的陣痛。相反,從一開始,這種經濟就是外源性的動力。他們也就根本感受不到轉型期的問題。
更本質來講,就如同後世一些學者考察了東北地區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出口結構,得出的結論一樣:東北地區,實質上,是在用土壤換取貨幣,只不過以大豆作為媒介,轉移土壤中的肥力元素。
實際上,此時大順對東北的開發,也是秉持著這個思路。
主要商品是大豆,實質上就是以大豆為媒介,將土壤里的氮、磷進行轉型的過程。
大豆在蘇北的價值,不是靠大豆的光合作用合成的澱粉體現的。或者說,此時東北地區的農業,光合作用增值的碳水化合物,是不怎麼值錢的。
最值錢的,還是固氮作用、根系吸收的土壤的氮磷等元素。
南洋的稻米,賣的是南洋的陽光能量;東北的豆餅,賣的是根系吸收的氮磷鉀。
豆餅的氮元素含量,在6%,是糞肥0.35%的二十倍;磷含量,在1.8%,也遠高於糞肥。
靠著這種未開發的土地,在化肥工業出現之前,支撐個五六十年,暫時看來肯定是沒啥問題的。等出來後,靠化肥回撒,補回去似也或許可行。
雖然本質上還是賣資源,不過也確實促進了整個大順新體系內的商品經濟發展。
捲入其中的這些人,自然不能理解到底是什麼支撐著東北和蘇北之間的商品交換。
但他們已經很習慣這種商品交換塑造的經濟基礎所造就的和移民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如今已開發的土地,60%在「大農」手裡。所謂大農,指的是擁有土地在500畝以上。
而種豆、收割的特殊的需求僱工的勞動狀態,使得傳統的、單一的封建租佃關係基本沒有產生,或者之前已經產生的也逐步被瓦解。
相反,農民對商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的依賴性,遠超過對地主的從屬關係。
老馬說的那種封建租佃狀態下的【超經濟剝削】關係大幅削弱,而資本主義性質的純粹【經濟剝削】關係已經建立起來。
體現在這些人身上,便是他們並沒有類似於「租子過高」之類的抱怨,而是更關注於市場價格、布匹價格。
即便扯淡也是更容易扯向這二尺八寬幅的棉布,到底是不是純棉的,這之類的猜測。
因為這些東西和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他們沒有男耕女織的可能,所有的布匹之類的生活必需品,都得靠花錢買。
這也是為什麼松江府的紙幣,能夠迅速占據了這裡市場,取代白銀和銅錢的重要原因。
大順收不到多少稅,靠官方移民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松江府富集的商業和金融資本。
使用白銀作為稅收貨幣,也就意味著朝廷放棄了發鈔權,發鈔權在金融資本、商業資本的手裡。而這裡作為大順國內對商業資本、金融資本依賴性最強最深的地方,加上大順本身白銀黃金不足的特質,使得這些可以購買初級工業品的紙幣,成為了這裡的通行法定貨幣。
朝廷的態度是無所謂的。
東北和江蘇、南洋,用相同的紙幣,朝廷收的紙幣,能買到高粱、大豆、酒、絲綢、棉布、鐵器、鹽、稻米……那麼,朝廷自然不會反對。
因為到現在為止,大順仍舊還是延續前朝的小政府狀態,既沒能力管太多,也管不太明白。收上來稅保證國防、家天下傳承、治水,也就是了。收的稅能買東西就成。
既是管不太明白基層,於是一個顯然十分可疑的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來到了這些馬爬犁車夫的頭目身邊,借著二尺八寬幅布閒扯的苗頭,敬了一杯酒後,提出了一個請求。
希望能夠搭乘一下往瀋陽運送豆餅、蜂蜜和豆油的爬犁,一起去瀋陽,轉道營口,顯然是準備在開冰之後乘船南下。
提出這個請求的人,操著一口有些抹不去的蘇北口音。
身體壯實,披著一件羊皮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