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下旬了,晉陽的雨還在下。
農人們穿著蓑衣,在塢堡帥、莊園主們的指揮下,蜂擁而入農田,將田埂扒開,放出積水。
這個行為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一次。
有的灌渠里水已經滿了,根本流不出去,百姓直接坐在泥地里,痛哭失聲。
大前年打仗,前年算是豐收了一把,去年大雨兼打仗,今年又大雨,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庾亮來到晉陽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難道今年并州要鬧大饑荒?」他有些吃驚。
「元規,其實沒那麼嚴重。」前來迎接他的并州治中山世回說道:「高田尚可,窪田積水嚴重,但並未完全絕收。真說起來,冀州、幽州才是最慘的。」
山世回出身河內山氏。
祖父山濤,名士,「竹林七賢」之一,曾任司馬師的從事中郎,後奉命鎮鄴城,監視曹魏宗室。太康年間,以司徒致仕。
父山該,曾為并州刺史,已過世。
山世回還有個兄長山瑋(字彥祖),早些年就投奔叔父山簡(前征南將軍、荊州都督),這會已在建鄴。
山世回做過散騎侍郎,沒什麼權,就終日跟在天子屁股後面出出主意,後來覺得太危險,於是辭官回家,為此惹得今上很是怨憤——河內山氏這種與司馬家利益糾葛很深的人都棄他而去,夫復何言?
但不做官也不行。
山氏老家在懷縣,常年戰爭之中,被破壞得不成樣子,族人也逃來了洛陽。一大家子坐吃山空,怎麼都扛不住啊!
山世回一度動了南下建鄴的念頭,但兄長山瑋回信,讓他為家族計,出仕北地。
百般鑽營之下,通過當年庾琛任汲郡太守時的舊人,搭上了相國的關係。
裴純升任并州刺史,別駕、治中二從事乃上佐,按照規定,應由吏部曹選派,門下諸曹之類則由刺史裴純自署。
山世回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任并州治中從事,掌管諸曹文書——這個職務有點類似幕僚,沒有品級,其實是大晉朝官制的缺陷。
并州另一上佐、別駕從事孫恂出身太原孫氏,早年在朝任職,後欲出任潁川太守,未果。司馬越清洗朝堂之時,受牽連丟官,後寓居洛陽多年,最後搭上王衍的關係,任并州別駕。
這會他已經奉命搬遷刺史府去離石了——并州而今只能管正郡一(西河)、羈縻郡一(岢嵐),理論上還能管雁門郡,實際上管不著。
看得出來,庾、王兩家都在大力拉攏士人,羅織黨羽可能重了,但安插自己人是難免的。
庾亮知道山世回是自己人,於是態度較為親切,只聽他說道:「彥節,你怎還留在晉陽?」
「使君未走,我怎能擅離?」山世回嘆道:「裴使君、邵府君隨大王南巡祁縣、京陵、中都等地,我只能留下來了。再者,刺史府還未搬空,總得有人看門。」
「原來如此。」庾亮看了看棚外的雨勢,突然間好奇河北會怎樣?
「元規此番北上,所為何事?」山世回斟酌了一番語句,問道。
「河內正轉運糧草北上,屯於上黨諸邸閣之內。運糧之時,夫子役徒紛紛抱怨,道路年久失修,損毀車馬乃至人丁。」庾亮說道:「我一路行來,確實如此,正思慮著如何修繕一下驛道呢。」
「元規不可!」山世回一聽,連忙勸諫:「去歲剛打完大仗,今載民力已竭,正當休養生息啊。」
「我豈不知此事?」庾亮沒好氣地說道。
當年汝南民變把他搞得灰頭土臉,看到妹夫陰沉的臉色時,庾亮是真的有點怕,至今記憶猶深。
「修路當然要拿出糧食了。」他繼續說道:「今春豪雨,至夏不竭,眼見著要歉收了,或可以工代賑。此事我會上稟大王,上黨、晉陽、新興的驛道也該整飭一下了,不然異日北伐代國,如何轉輸資糧?」
山世回面現尷尬。
庾元規好像「懂事」一點了。這樣也好,若他還不成器,將來怎麼辦喲?他已經被打上了庾氏的烙印,跳船已然來不及。
「不進城了,我去北邊看看。」庾亮抬
第九章 天地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