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夾著雪粒子撲簌簌落了下來,澆滅了野火,一如此時的形勢。
塔姆牽著一頭毛驢,沿著布滿陳舊血跡的石板路,走進了拔汗那城。
在土爾木甘躲藏了月余,食水將盡之時,聽聞夏軍撤走了,於是趕緊收拾行囊,趕往家中。
家裡已經沒什麼東西了,這是可以預見的。
作為拔汗那著名的學者、貴族的座上賓,塔姆的財富還算可觀,不被搶是不可能的。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家人在俱戰提,沒有受到戰爭的波及。
城中有走來走去的人影,那是從西邊過來的造物主信徒。他們組成了民兵隊伍,自發維護秩序。
沒有秩序是可怕的。
夏人摧毀了以往的秩序,他們退走之後,拔汗那出現了巨大的權力真空,社會完全崩潰,甚至比夏兵在的時候還要可怕。
西邊幾座城市的領主害怕夏兵再度殺回來,拒絕派兵收復拔汗那。到最後,居然還是造物主的信徒最為勇敢,自發東進,收復了這座被夏人遺棄的城市。
隨意吃了幾口饢餅後,塔姆從行李中拿出了一捲紙,開始書寫。
「非常喜悅的一件事發生了,即今年最大的喜訊莫過於拔汗那的收復。無畏的吉哈德們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了拔汗那。遺憾的是,敵人已經退走,他們並未相見。」
「無盡讚美卓越無比的造物主和一切事物的創造者;一切先知及首領、眾聖賢之長穆罕默德聖人。沒有他們的激勵,就不會有無畏的戰士來收復費爾干納名城。」
「……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說、不能寫。但我堅持認為,本著公正的態度,尊重歷史的真實性,以事實為主,正確地記錄、敘事,對於我們的子孫後代了解我們這個時代的傳說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人類各個民族、種族,都從自己的信念出發,傳述有關自己事跡的各個傳聞。在任何情況下,都偏愛自己的信念勝於其他方面。對於自己,過於誇大,對於敵人,過分貶低,所以各民族在記錄事件時不可能完全一致。我的作品的可貴之處在於內容的真實性、可靠性。」
「……我沒有優雅華美的語言,一時興起之下,寫下了這篇《河外戰紀》,又名《胡大之鞭》。鑑於如今並沒有關於這場戰爭的相關記錄,我才敢不揣冒昧,書此拙作——一個簡要紀事。不然的話,不啻於在阿姆河畔挖井。」
……
寫完序言之後,塔姆又啃了幾口乾硬的饢餅。
窗外的風雪已經停下。
但這只是暫時的,要不了幾天,可能會有一場更大的雨雪襲來——和如今的局勢有點像。
塔姆嘆了口氣,開始書寫正文第一章。
「很多人並不知道敵方統帥的名字。經過我多方考證,並親自至監獄訪問了兩位中國俘虜,按照正確的拼法,他的名字應是『虛德·紹尹汗』。」
「……他是個知識淵博的學者、賢人,甚至他身邊的隨從,也多能創作詩歌,理解萬物。」
「……他身邊有一位佛陀的大毛拉,後來成為世俗之人。他的勇氣是獨步一時的,限於篇幅原因,我不便一一列舉。我的意思是要說明他的勇氣是如何地卓越,因為他正面打敗了拔汗那的古拉姆軍團,並且負傷後沒有退卻。」
「……不可能努力澄清、分辨每一件事。一個較為可信的傳聞是,這位毛拉將軍因為早年的某些經歷,對造物主有著難以理解的仇恨,熱衷於毀滅神廟,偏執到難以復加的地步。」
這一寫就寫到深夜,直到燈油燃盡。
黑暗之中,塔姆小心翼翼地收起手稿,藏在床底的箱子內。
他已經決定,過兩天就去各地採訪,聽取人們的口述,了解官方的記錄,獲得第一手素材,以豐富他作品的內容。
他不在乎自己的作品能被多少人讀到,他只想公正地記錄事實。
或許有的官員甚至總督會將他的作品列為「禁書」,但這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他的書是獻給統治天下的埃米爾的。
作為統治者,你就該摒棄那些無聊的情緒,公正看待歷史,並從中學到些什麼。只有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