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不管是有多大的怒氣和火氣,一旦沉浸到她自己的世界裡,都會緩緩平息下來,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她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破雪刀不愧是「宗師之刀」,月亮還沒升起來,已經把她從未滿六歲的黃毛丫頭教育成了懂事的大人。
「懂事的大人」站起來在屋裡溜達了兩步,自我反省片刻,覺得謝允鬧起脾氣來固然十分好笑,而自己居然會以牙還牙地跟他較真,也是叫那雜麵餅吃飽了撐的。
周翡探頭一看,見樓下還有幾個稀稀拉拉的客人,店小二卻已經哈欠連天,他給謝允端了一小壺渾濁的米酒,便在一邊懶洋洋地擦起桌子。
唱曲說書的那對夫妻寂寞地坐在場中,女人的嗓子已經啞了,瞎男人撥弄著稍微有些受潮的琴弦,琴聲迴蕩在空蕩蕩的大堂中,倒有些靡靡之音的淒艷意味。
謝允不知從哪要來一盞小油燈,放在手邊,照著桌上鋪滿的舊紙筆,他寫一會,就會出一會神,偶爾端起酒碗來將濁酒抿上一口,青衫瀟瀟,顯得有些落魄。
周翡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見他正就著賣唱夫婦斷斷續續的琴聲寫一段新唱詞,她便坐在旁邊,撐著下巴看。前面的部分給鎮紙壓住了,周翡只看見一句:「……且見它橋畔舊石霜累累,離人遠行胡不歸。」
謝允筆尖一頓,看了她一眼,繼而又漠然地垂下眼睫。
周翡自己翻過一個空碗,從謝允的小酒壺裡倒了一小碗米酒,幾口喝完,砸吧了一下,覺得這酒淡得簡直嘗不出什麼滋味來——她不大意外,謝允看似瀟灑隨便,其實有自己的一定之規,平白干不出狂飲烈酒、爛醉如泥的事來。
周翡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謝允的筆桿。
上了年紀的舊筆桿停在空中,筆尖上的墨蘸得有些濃,倏地落下一滴。然而周翡的手更快,瞬間將手中空酒碗往上一遞,噹噹整整地接住了那顆渾圓的墨點,一氣呵成。
謝允:「……」
周翡知道自己這張嘴多說多錯,於是討好地沖他一笑。
她臉上大部分時間都掛著屬於獨行俠的愛答不理,然而仗著自己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偶爾賣一次乖巧,居然也不顯得生硬,叫人看一眼就發不出脾氣來。
周翡問道:「你在寫什麼?」
謝允一邊有些鬱悶於自己的沒出息,一邊抽回筆桿,沒好氣地搭理了她一下:「怕死令。」
周翡見他開口,忙順坡下驢,說道:「謝大哥,我錯了。」
謝允瞄了她一眼。
周翡暗暗運了運氣,想那李晟小時候,跟她比武輸了,從來都是回去自己哭一場,第二天又沒事人一樣,哪還得用人哄?她心裡這麼想,臉上就帶出來一點「你好麻煩」的埋怨來,搜腸刮肚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個在衡山的時候,我說錯話了,其實不是那麼想的。」
可是事絕對沒辦錯。
謝允將筆桿放在旁邊,嘆道:「我用鼻子都能看出你沒誠意來。」
還想怎樣?
周翡被破雪刀教育下去的那點火氣頃刻就有死灰復燃的趨勢。
好在謝允沒有「得寸進尺」,瞪了她一會,他繃著臉道:「姑娘,你是名門之後,不能總逮著我這種溫厚老實又柔弱的書生欺負。」
周翡聽他又開始不要臉地胡謅白咧,就知道謝允已經消氣了,頓時鬆了口氣,眼角一彎,往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可不是麼,我真沒出息,替你打一下——你在寫什麼?」
「一出新戲。」謝允說著,旁邊油燈的小火苗閃爍了一下,他的眼睛上看起來有一層淡淡的流光,「講一個逃兵的故事。」
周翡不太能明白聽戲的樂趣在哪,念白她還偶爾能聽懂幾段,至於那些唱腔就完全不明白了,戲詞寫得再好,到了那些唱曲的人嘴裡,統一是又細又長的「嗷哇咿呀」,根本也不知道在叫喚什麼。
說說英雄也就算了,還講「逃兵」,周翡一臉無聊地用鞋底磨著木桌的一角,問道:「逃兵有什麼好講的?」
謝允頭也不抬地飛快地寫了幾行字,漫不經心地回道:「英雄又有什麼好講的?一個人倘若變成了舉世聞名的大英雄,他身上一定已經有一部分不再是人了,人人都蒙著眼,一知半解地稱頌,卻
第64章 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