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到府上了。」
聲音從轎簾外傳來,驚醒了坐在轎中沉思的張居正。
「這麼快。」
張居正從掀起的轎簾中鑽了出來,轉頭對管事說道:「馬上派人去請潘思明、余丙仲、曾三省、王汝文四位先生過府,說張某有事相商。」
「是。」
張居正徑直回到後院,有妾侍婢女上前來接住,伺候他換下官服官帽,換上一身天藍色的道袍。
這種道袍是改良過的,跟正經道士以及嘉靖帝等好道之人的道袍有很大區別,是士子官紳們平時愛穿的便服之一。
再戴上平定四方巾,接過侍妾遞過來的參茶,喝了幾口。
門外有僕人稟告:「老爺,大少爺、二少爺剛從一念堂回來,聽到老爺回府,特來請安。」
張居正放下茶杯,「我正好要問問他二人的功課,叫過來。」
說罷揮揮手,妾侍和婢女們行了禮,全部退下。
兩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在僕人的引領下,走進內室,他倆正是張居正的長子和次子,張敬修和張嗣修。
「兒子給父親大人請安!」
張居正坐在椅子上,等兩人恭敬地行完禮,捋著鬍鬚說道:「起來吧。都坐,我們父子之間,全了孝禮,就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禮。」
「是,父親。」
「你們今天去了一念堂?」
「是的父親,兒子謹遵父親之命,每日去一念堂,聽卓吾先生上課。」張敬修答道。
「今天卓吾先生上了什麼課?」
「回父親的話,卓吾先生今日言及,『而今士子官吏,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自私為己,無一厘為人謀者』。」
張敬修看了看張居正,發現父親臉色不變,便繼續說道:「卓吾先生還說,『而今多少名士,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本為富貴,而外矯詞以為不願,實欲托此以為榮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義之事以自蓋。』」
張居正捋著鬍鬚,不動聲色地問道:「大哥兒,二哥兒,你們聽了卓吾先生講課後,可有什麼感想?」
張敬修和張嗣修對視一眼,遲疑地答道:「父親大人。兒子們覺得卓吾先生的話,過於驚世駭俗,與其他有識先生,說得大為不同。」
張居正點點頭,「這就對了。正是因為驚世駭俗,太子殿下只讓卓吾先生的學問,在一念堂講,在傳習班講,在東南海商設立的象山書院和龍華書院裡講。
能親耳聽卓吾先生的講課,是你們的榮幸。」
張敬修鼓足勇氣問道:「父親大人,兒子不解。」
「不解就問,大善焉。」張居正捋著鬍鬚點點頭,「伱們可知,程朱理學現在為大明儒學正統,為何?」
「兒子不知。」
「是因為太祖皇帝喜歡,覺得它好,故而將其定為科試內容,於是天下讀書人都鑽研程朱理學,視其為正途。
數百年過去了,前宋偏安窘迫之時的理念,不再適合我煌煌大明了。」
張敬修和張嗣修臉色一變。
張居正看在眼裡,淡淡一笑:「你們是我的兒子,這世上,不會構陷的恐怕只有父子之間了。
有些話,老夫只跟你們說,出了這間屋子,一概不認。你們要是說出去,老夫只會罵你們胡言亂語,危言聳聽!」
張敬修和張嗣修聽出話里的意思,連忙答道:「兒子謹聽父親大人的教誨,銘記在心,絕不外傳。」
「為父立志要革新除弊,力挽狂瀾,為大明起衰振隳,再建盛世。曾經遊歷地方,遍見各處豪民有田不賦,貧民曲輸為累,民窮逃亡,故額頓減。有心整飭,屢屢受挫。
此前為父以為,根源在吏治。吏治不正,新法難行。後來才明白,吏治只是表象,思想才是根源。」
張敬修和張嗣修大為震驚,卻聽不懂是什麼意思。
張居正捋著鬍鬚說道:「按照太子殿下的說話,如同相由心生,思想是一個人,一個群體所言所行的根源。對於名士,思想就是學術根基;對於官員,思想就是治政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