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州以北運河河面上,一艘官船緩緩北行。
舒友良端著一碗黑漆漆如墨汁的藥,從後艙走了出去,沿著左船舷往前走,走到前艙門口,王大貴連忙伸手去接。
「少來!這藥燙手,換來換去,小心灑了。」舒友良叫喚了一聲,王大貴連忙閃到一邊,繼續在艙門前守著。
舒友良端著藥進了前艙,海瑞坐著裡面,看著一疊疊卷宗,時不時咳嗽兩聲。
「老爺,喝藥了。」
舒友良把藥放在桌子上。
「先涼一涼。」海瑞把卷宗一卷,往椅背上一靠,雙眼一閉,十分地疲憊。
「老爺,王督憲坐鎮兗州,清查孔家的髒事破事,備受打擊的應該是孔貞寧他們。據說孔家的實權被他把持著。怎麼感覺備受打擊的是老爺你呢?」
海瑞跟他鬥嘴都斗習慣了,都懶得睜眼,嘴裡冷哼兩聲:「怎麼說話的?」
「老爺,我是嘴巴說話的。你這身子骨,一向硬朗,活到八九十歲都不是問題。我孫子的婚宴喜酒你都能坐上主席位,怎麼一出曲阜你就染上風寒了?
肯定是心裡有事。」
「老爺我心焦王子薦兼撫山東。他年輕氣盛,有些事老夫擔心他拿捏不住。」
「老爺,看你話說的。王督憲年輕氣盛,可人家的官做得比你還要大。我倒不年輕氣盛,還不得伺候你,給你熬藥端藥。」
「你這狗才,嘴巴子真是越來越利索了。也是,我和你,主僕二人,風雨同路,走過的路沒有八千也有一萬里吧。旅途寂寞,鬥鬥嘴巴,逗逗樂子,開心舒暢。」
舒友良開心地說道:「這就對了,老爺,我們做人就應該開開心心的才對!」
「天下還有這麼多百姓備受欺凌,缺衣少食,老爺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啊。」
「老爺,該做的你都做了。現在太子殿下英明,又是位下棋的國手。這一步步的,先前不知道怎麼回事,可回過頭來,才明白下得是絕妙。
看前些日子的《皇明朝報》,俺答汗意欲在大同鎮寇邊,我軍嚴陣以待,殿下又調戚帥的兵馬準備抄其後路。一番言辭呵斥,俺答汗羞愧難當,退兵而去。
現在山西、大同、宣府還有陝西、寧夏等鎮,重新開邊互市。大好事啊。」
海瑞睜開眼睛,饒有興趣地問道:「怎麼個大好事?」
「小的讀書不多,生性粗鄙。但是也知道一個道理,丟下的面子,很難再撿起來。大同鎮一役,俺答汗的面子丟了個精光,此起彼伏,那我們大明的面子就漲了。
出來混的,靠得就是面子。俺答汗威嚴大損,以後他再無餘力南下寇邊,天天忙著窩裡鬥。」
海瑞讚許道:「你小子還有幾分聰明。」
「嘿嘿,老爺,我讀書少,可我不傻。」
「你剛才說太子殿下是下棋布子的國手,下的絕妙,怎麼個意思?」
「老爺你看,東邊女真人歇了菜,察哈爾部的圖們汗砍了頭,西邊的俺答汗吃了癟,南邊打劫的西班牙人被暴揍了一頓,安南莫氏覆滅在即,加上消停的朝鮮和日本。
扳著手指頭算,咱大明的外患是不是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咱們太子殿下給按了下去,各個都老實了,至少十幾年內沒有餘力鬧事。」
海瑞眼睛一亮,舒友良這小子胡猜亂想,還真被他瞎猜到些東西。
「然後呢?」
「老爺,你們讀書人老是說什麼『攘外者,先安內』之類的話。」
「前宋趙普給宋太宗說的話,『中國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
「對,就是這句話,反正我是記不住。你們老是說『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可咱們太子殿下偏偏反其行,他先攘外,再安內。」
海瑞猛地站起來,直直地盯著舒友良。
「你這狗才,肚子裡幾兩肥肉幾兩瘦肉,老夫都一清二楚,你小子絕想不出這些話來。肯定是聽誰念叨,然後在老爺我這裡來裝腔作勢。」
「怎麼可能!老爺,你怎麼能低看了我!我也是每日熟讀朝報和政報,關心時事的人。」舒友良狡辯道。
第二百七十四章 王魚鷹愛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