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華亭縣。
這裡以前是松江府治,又是東南棉布紡織中心,號稱衣被天下。
只是隨著上海縣崛起,棉布紡織中心轉移去了那裡,接著松江府治也遷去了那裡,華亭縣逐漸衰落。
不過在華亭百姓們心裡,尤其是書生士紳們心裡,華亭還是依然那樣繁華,依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所在。
因為華亭有徐府,徐府有前首輔徐階徐公!
徐府前院,二公子徐琨從管事手裡接過剛送到的報紙,匆匆一覽,眉頭緊皺,捲起這些報紙就往內院走。
徐府很大,占據三分之一的華亭縣城,仿佛整個華亭縣城就是圍繞徐府而修。
有人戲稱,北有曲阜之孔府,南有華亭之徐府,都是一府盛一城。
徐琨穿堂過屋,沿著遊廊進到內院。
剛進院門就聽到絲竹清唱聲。
走進一間偏廳里,右邊坐著一班樂手,撥絲弦、吹竹笛,梆鼓輕響。兩位二八佳人一身水袖衫裙,站在中間,唱著崑曲《西廂記》。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聲音清麗哀婉。
兩人邊唱邊對舞,水袖長流,纏綿悠揚。四目相對,情意綿綿。
徐階一身湖藍杭羅道袍,包了一個髮髻,插了一根玉簪,躺在花梨木躺椅上,微閉著眼睛,右手搭在護手上,打著拍子。
鬆弛感滿滿。
徐琨闖進來,絲竹和唱曲聲馬上停止。
兩位伶人保持著姿勢不動,仿佛只需一個眼神,就可以接著剛才的戲演唱下去。
徐階睜開眼睛,看到了徐琨。
「怎麼了?」
「老爺,政報送到。」
徐階揮了揮手,樂手班馬上提著樂器走得乾淨,兩位伶人也從靜止中回復過來,款款行禮,一甩水袖,盈盈而走,如仙子一般飄去。
兩邊的丫鬟伸出白嫩的小手,伸到徐階的身後,把他撫坐起來,再在身後墊了兩個柔軟的大枕頭,讓他舒舒服服地靠坐著。
接著一位丫鬟舉著一碗清茶遞上,拿開蓋子,放到徐階嘴邊。
徐階略一低頭,呼嚕一聲喝了一口茶,在嘴裡咕嘟咕嘟來回洗漱著,又噗的一聲吐在另一位丫鬟端著的銅盆里。
剛才假憩時,嘴巴里的沉滯之津、燥火之氣被這口清茶一清乾淨,徐階頓時覺得口潤心寬,神清氣爽。
又有一位丫鬟舉著碧螺春的溫茶,送到徐階嘴邊,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後,這才紛紛退下。
徐階抬起右手,徐琨連忙上前,把老父親從躺椅上扶了起來。
背著手,微彎著腰,徐階從偏廳側門走出去,徐琨緊跟其後,兩人進到花園裡。
華亭雖是江南,也不是四季如春。現在九月,深秋季節,花園裡百花皆謝,草木沒有那麼翠綠,透著一種凝滯的灰綠。
只有流水潺潺,濕潤著假山,滋養著青苔,如春夏不變。
徐階背著手,沿著石卵小路走到假山旁邊的亭子裡,終於開口問道。
「這期《皇明政報》上說了什麼?」
蒼老的話聲在淙淙泉水聲中如同九月天空中一朵厚厚的白雲。
「老爺,這期《皇明政報》頭版頭條是明詔嚴責沈藩保定王朱珵坦、秦藩隆德王朱敬鎔、暫攝晉藩事朱慎鏡為首的宗室一夥,結成賊黨,自號宗社黨。
蓄死士、置兵甲、藏伏兵,意欲在南苑行謀逆之舉,加害太子殿下。幸得上蒼有眼,讓錦衣衛察覺,縝密偵查,一舉破壞了這起大案。
此案涉及沈、秦、晉、魯、荊、代六藩,以及三位親王、三十七位郡王、一百一十九位鎮國、輔國和奉國將軍。」
說到這裡,徐琨忍不住發表意見。
「老爺,謀逆大案,涉及六藩,看來這六藩是要被除國廢藩。二祖列宗分封的宗藩,留到隆慶年間的不過二十六藩。
年初被除國六藩,親王郡王被圈禁在鳳陽。現在又要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