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迎著葛守禮和張四維的目光,反問道:「你們如此看著老夫幹什麼?」
「肅卿,這一次輿情來勢洶洶,挾天降異象之威,有趁皇上即位不久,打他個措手不及的意思。你身為先皇老師,又是閣老兼戶部尚書,你到底怎麼想?」
看著葛守禮一臉嚴肅的神情,高拱熙然一笑:「與立兄,你為何如此嚴肅?」
「此事關乎重大,不容得我不嚴肅。肅卿,你忘記世廟先皇即位之初,大禮儀之禍了嗎?一番惡鬥下來,朝堂名臣清流為之一空。」
高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那雙三角眼閃著精光。
嘉靖朝後期任何一位文臣,只要提起嘉靖初年的大禮儀之爭,他們都笑不起來。
「這些人痴心妄想,沒有楊文忠公的氣節的手段,卻想做和他一樣的事,他們在玩火!」
聽了高拱的話,葛守禮上半身猛地往前一探,「肅卿,你不同意他們做的事?」
「他們,誰?」
「你還在這裡裝糊塗!我是說王繼津他們,刊印小冊和揭貼,散播京畿和地方各處。大造輿論,挾持民意。
你是不贊同他們所作所為?」
「王繼津?」高拱嘴角一撇,不屑一顧,「老夫視他為冢中枯骨,死期不久。他與同黨所行之舉,過於幼稚,難登大雅之堂,早晚被反噬。」
張四維聽出意思來,連聲問道:「高公,你是說還有人在暗中行事?」
高拱看了他一眼,沉默一會答道:「天降異象,警示蒼生,偏偏發生在皇上初登大寶之際。有心人自然會抓住這一大好機會。
劍指新政,欲除李石麓、胡汝貞、張叔大和老夫我。」
「除你四人?」
「胡汝貞是嚴黨遺毒,此人不除,清流如鯁在喉。
老夫我力行田地清丈、人口普查,得罪了多少地方世家;張叔大才試行考成法三個月,京中官吏各個怨聲載道,視其為世仇。
李石麓身為首輔,不行忠諫,只知道助紂為虐,其罪難恕。在他們看來,除掉我們四人,亂政自然糾正,朝綱自然澄清。」
葛守禮聽得愕然不已,連聲問道:「肅卿,何人行此萬險之舉?他們不知道皇上的手段嗎?」
高拱看了他一眼,「與立兄,天機難得啊。再說了,再不行險招,他們就可能再無機會。」
張四維在一旁問道:「高公,這些人是誰?」
高拱搖了搖頭,「老夫也只是偶爾從某人口中聽到一言,察覺到蛛絲馬跡。這些人行事謹慎,老夫不敢妄加猜測。」
葛守禮和張四維對視一眼,心裡狐疑不已。
高拱,你是真的不願妄加猜測,還是你心裡有數,只是不願說出來。
高大鬍子,你心裡打得什麼算盤?
葛守禮神情變得更加嚴肅,「肅卿,這是萬分兇險的大事,你可不要打著渾水摸魚,趁亂牟利的算盤。」
高拱看了他一眼,長嘆了一口氣,「與立兄,老夫沒有那麼急功近利。老夫只是猶豫,一直遲疑了這些天。」
「肅卿,你遲疑什麼?」
「先皇龍馭賓天那一天,大家被召集在慈慶宮前殿。然後先皇請皇上帶我進殿,你還記得嗎?」
「記得,先皇有話囑咐你?」
「是的。」一提到此事,無盡的悲切從心底湧起,高拱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淚水從他的手指縫裡,不斷地滲出,聚集成珠,滴落在地上。
葛守禮和張四維默然不做聲。
高拱哭了一會,捲起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拭乾淨,吸了吸鼻子,一臉鄭重地說道:「先皇拉著老夫的手,輕聲交代,叫老夫回鄉讀書。」
回鄉讀書?
葛守禮和張四維馬上聽懂隆慶帝話里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隆慶帝對他這個兒子的脾性又十分地了解,高拱要是戀棧不走,一旦敢新皇發生什麼衝突,吃虧的是他。
看來隆慶帝還是很念及潛邸那段師生之情。
可是葛守禮和張四維看著高拱的神情,知道他捨不得,不甘心。
第七章 天意誠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