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律法,都是王權,朝廷愛財,他只要能把羊毛官廠安定好,事情就不會變得不能收拾。
到這時,王崇古又暗自罵了張四維一句蠢貨。
不是這個蠢貨,他現在也不會這麼被動。
「陛下,臣有本啟奏。」王崇古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寫了很長時間的奏疏,呈送陛下。
這本奏疏的內容,張居正知之甚詳,因為裡面的內容,是王崇古和張居正一起完成的,這段時間,王崇古一直在完善自己的理論,用官營官廠來安置天下流民。
這種想法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在王崇古的腦海里徘徊,最終成為了《天下困於兼併紓困流氓疏》。
「陛下,前段時間,煤市口打起來了,死了十二人,傷了七十四人,這件事,極其惡劣的,可每到這個時間,就會如此的激烈。」王崇古並沒有一上來就談自己的理論,而是開口說起了最近在西直門煤市口發生的一件慘案。
一共十二人傷亡的火併,京師,天下首善之地,發生了一次群毆,這次群毆的原因,就是爭煤。
王崇古看著廷臣們,繼續說道:「京師居民百萬之眾,冬天用煤取暖就成了大事,從金時開始,京畿周圍就形成了完整的上下游的煤炭供需,勢要豪右之家,在西山開井採煤,抬柴夫有的牽著馱馬,有的則是靠人背,將西山的煤背到煤市口來集散。」
「每到下雨下雪天,煤的價格,都會以一種十倍到二十倍之間增長,如果雨天泥濘,下雪厚深,道路結冰時間超過了十天,那麼煤市口的煤,價格會再次飆升。」
「價格受供需影響,平日裡一斤煤頂多十文,最高的時候,就能暴漲到百文去。」
「到了秋天,家家屯煤,可是這百姓生活本就不易,是遠遠屯不夠冬天所需,這就產生了爭搶,所以煤市口每年為了煤,為了爭利,就會大打出手,百姓苦不堪言。」
王崇古清楚的解釋了這次煤市口大亂鬥的前因後果,時令、天氣等等造成了煤炭的供應不足,影響煤炭價格和利潤。
「大司寇辛苦了。」朱翊鈞看著手中的這本奏疏,十分確切的說道。
「啊?臣愚鈍,未明白陛下所言辛苦何在,臣惶恐,不能辨聖意。」王崇古則是一臉的迷茫,自己作為刑部尚書,了解惡性案件是分內的事兒,這何談辛苦之說。
要知道,在陛下這裡,這一句辛苦,絕對是極高的讚美了,這一句辛苦,是為了大明國家利益奔波,為小民生計張目,下救黔首,才會得到這樣的讚譽。
朱翊鈞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奏疏傳了下去,這本奏疏廷臣們其實都知道,王崇古為了這本奏疏,可沒少跟其他六部溝通。
等到廷臣們看完了所有的奏疏,朱翊鈞才十分堅定的開口說道:「朕之所以說辛苦,是這本奏疏里,大司寇,深入的走訪和調查之後,得到的踐履之實的結果。」
「大司寇談煤,從西山有多少口窯井,西山窯民寡眾、每斤煤的價格、每年西山死亡人數、抬柴夫背煤價格、沿途奸猾私設關隘、煤市口集散、城中商賈兜售、京畿百姓用煤等等方面,去討論煤市口爭煤背後的成因。」
「這一份奏疏,從現象、到問題、再到原因,都做了周詳的調查。」
「到了這裡,仍然不夠,大司寇還為了讓朕這個深居九重的皇帝,能聽明白,還從一個窯民的視角講了一個故事,花了好多副畫,就為了讓朕看明白到底說的是什麼。」
「朕非常欣慰,能收到這樣的奏疏,如果大明朝臣、百官,都能這樣寫奏疏,天下大治。」
王崇古給皇帝講故事,講的是一個窯民苦力陳四六,諢名小六。
從小六在土坯房中醒來開始,媳婦嘮叨小兒子大了得上學,可是束脩太貴了交不起;父親在煤市口爭煤被打傷了,躺在床上沒錢看病,只能硬挺著;大兒子十六歲木訥,在收拾東西準備上工;最近家裡準備給大兒子娶親,拿不出彩禮,也沒蓋新房。
小六背上了斧鑿之物,前往定國公徐文壁家裡的窯井上工,窯井上,需要抽水、需要撐井、需要下井,而沒有任何法例的私窯里,每年都要死數百人,不是因為煤氣被點燃,就是因為滲水,抽水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