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收到了周良寅的奏疏,他在奏疏中詳細匯報了前往土蠻汗營帳進行和談的過程,以及他產生的迷茫,作為一個讀了矛盾說的儒生,他已經學會站在最底層百姓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了。
在奏疏里周良寅也稟報了大明皇帝關於邊貿的種種詳情,北虜攜帶足夠的羊毛並且來到青龍堡進行互市,但是大段大段的論述,則是關於他對戰爭的思考。
朱翊鈞看完了周良寅的奏疏,這本冗長的奏疏,正在進行廷議。
「大明的確是農夫的兒子,因為城裡的游墜奸猾之徒是是絕對不能用的,最好的兵源就是軍屯衛所的邊軍,說是邊軍,大多數都是農夫。」戚繼光首先確定周良寅的核心論點,大明這邊的募兵,不募城中游墜奸猾之徒。
張居正深深的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他的思考也是對的。他在奏疏中問,戰爭,如此天怒人怨的行徑,到底為何堂而皇之的綿延了數千年,而且必將延續下去,十萬的牧民為什麼要從塞外不斷的入口,來屠殺、殘害我大明的百姓?而我大明也要消耗大量的民脂民膏供養九邊百萬軍兵。」
朱翊鈞一邊看著手中的奏疏,一邊滿是玩味的看著廷臣,周良寅的奏疏不是傳統的渲染興文匽武的那種思路,布仁施義就可以不用振武了,修文德以柔遠人,那一套周良寅沒說。
周良寅就是在思考戰爭進行的本質。
周良寅這本奏疏的意思是:殘忍的殺戮和滔天的罪孽,戰爭的發起人是肉食者們,承受代價的卻是百姓。
所以儒家那一套尊貴卑賤,就是那個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是社會最穩定的狀態,這一套的主張會被廣泛接受的緣故,就是為了穩定。
張居正的變法,魚肉縉紳,站在小民的視角去看待問題,似乎讓事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朱翊鈞提筆,開始硃筆這本奏疏,他一邊寫一邊搖頭說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去從公私論里尋找,大明的京營和邊軍維護的是大明的整體利益,在萬曆元年,寧遠伯攻克古勒寨之前,大明並無出塞作戰的能力。」
「朕為大明天子,則為大明億兆百姓負責。」
「朕寧願去殺死別人,也不願大明的百姓被殺死。」
朱翊鈞沒有逃避的回答了周良寅的問題,作為帝國的君王,守護帝國利益和百姓的安危,就是君王的天生使命,他是大明的君王,以大明百姓利益為先。
張居正和戚繼光對視一眼,彼此都變得輕鬆了起來,陛下仍然是那個令人安心的陛下。
「朕昨日收到了一份奏疏,彈劾王崇古,說自古天子豈有賄政大臣以求聚斂興利之事邪?這本奏疏的意思是,毛呢官廠給王崇古分賬,是朕在賄賂王崇古。」朱翊鈞摸出了一本奏疏,笑容滿面的說道:「也不知道大司寇是否贊同。」
一個很奇特的角度,一個熟悉的配方,以尊主上威福之權的大義,來做些踐踏主上威福之權的行徑。
王崇古罕見的沉默了下來,很多事換個角度,就會變得奇怪。
他不同意這種說法,但是從尊主上威權去看,事情的真相,似乎的確如此,為了讓西北安定,不得不對晉黨的重要人物進行寬宥,即便是火燒皇宮的大案,也只能割王崇古一縷頭髮;為了朝廷財用,不得不依仗王崇古督辦官廠。
「大司寇必然是不認同的。」張居正作為首輔,為王崇古說話,朝中言官的剝皮見骨術的運用爐火純青,這種詭辯,讓張居正略微有些生氣,連周良寅都不怎麼講賤儒那一套了。
在大明就是這樣,做點事,難如登天,所以有的時候一個至高無上的帝王的私宥,就顯得格外的重要。
朱翊鈞畫了叉。
帝王教育最下乘的便是讀四書五經,再其次便是冷眼旁觀的用權術推行政令,最上乘的自然是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張居正的教育是沒有問題的,他一直想教出一個大道之行的皇帝。
「些許浮言,不值一提。」朱翊鈞在奏疏上硃批,否決了言官對大臣們的彈劾,即便這份彈劾從邏輯上看,似乎沒有任何的缺點,但朱翊鈞不同意,在這份奏疏里,他這個皇帝才是事主。
王崇古對自己內心的想法更加確定,狗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