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湛與邵廣已在衡州刺史府的花廳坐候時,主人鄭雄正在內寢將一才得的牙雕擺件愛不釋手地把玩,當聽管事入內稟報有客拜訪,問明客人來歷,這才將牙雕往滿置珍玩的槅架上一擱,手指微拈長須細細想了一陣,又令召來自己的謀士,如今擔職別駕者相商。
「區區拾遺而已,某原本不需討好,然而這賀澄台卻是領太后意旨之御使,過經衡州又特來拜會,也不好過於怠慢,可某如今身負重傷,大是不便出面待客,是以才請先生出面,召上本州佐屬,置下酒宴好好款待便是。」
「可需奉上程儀?」別駕詢問道。
往往有官員過境,只要親來拜會,一般主家會備下程儀以示禮遇,賀湛此行雖為公務,但也不妨礙鄭雄以錢銀交好,可此等慣例卻引得心腹專門詢問,可見鄭雄尋常並不是「禮賢下士」的人物。
鄭雄果然是蹙緊了眉頭,又再狂挼了一陣鬍鬚,手指上三枚金燦燦的指環折射著斜陽餘暉,晃悠得別駕好一陣眼冒金星,終於才聽堂堂刺史沉痛的口吻:「賀澄台不比得那些寒門,到底是瑩陽真人極度親重之宗室子弟,他年紀輕輕便有幸擔當天使之職,說明甚得太后重視,程儀是必不能免了,況且出手還不能顯得咱們小器。」
咬咬牙才終於吐出了一個數字來:「就按這限額贈以珍玩罷。」
眼看著心腹領命而去,鄭雄只覺胸中一陣郁痛,倒真有了幾分「重傷」的感覺,再無閒情把玩這些年來廢盡心思收羅的珍寶,往床上一歪,只叫兩個美妾按肩捶腿,長長的一歇,終於才覺胸中郁痛有所緩減。
又說邵廣,原是聽好友那番全無正經的蠱惑:「此行迢迢路遠,又正逢酷暑季候,實在辛苦,各地驛館條件有限,連沐浴都不能暢快,不妨每逢州縣治所便去拜訪長官,才能緩解跋涉之苦。」
邵廣哪肯占這便宜,卻耐不住賀湛生拉硬拽央求糾纏,這才無可奈何跟隨,眼下雖然又有了「暗察」鄭雄是否貪奸一層目的,雖不至於牴觸厭煩,然而眼看著賀湛在衡州別駕為首一應官員以及那些妖艷女子的坐陪下,觥籌交錯左擁右抱,所談無非風花雪月吃喝玩樂,沒有一字涉及民政官務,邵廣只覺煎心如焚,看著食案上的山珍海味,非但沒有半點胃口,反而憤憤積胸,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這番烏煙瘴氣:「在下因感疲勞,實在坐不住,先行一步了。」
好歹這性情耿直的君子尚且記得賀湛早前一番不厭其煩的叮囑,才沒有公然質問搜捕盜賊一案,但摞下這句話後,卻理也不理好友對他連連瞪眼,略盡禮數一個環揖之後,就這麼在眾人矚目下揚場而去。
邵廣邁出橫檻時,竟還聽聞賀湛的笑謔:「邵少府乃無趣人,諸位勿怪掃興,由他歇息去罷。」
邵少府心裡越加鬱憤,好在早前因陪飲斟酒被他「謝絕」的妖嬈女郎尚且有些眼色,這時沒有再上前煩纏,當邵廣深吸了一口偏廳外不帶脂郁酒濁的清新空氣後,那煩悶的心情多少得到了一些緩解,可也僅只是這片刻輕鬆,須臾又便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近前,秋波送來,脈脈含情。
可惜面前這位郎君全然不解風情,緊蹙了眉頭如臨大敵般後退一步,仿佛看到什麼三頭兩臂的怪物一般,這讓女子好不傷心委屈滿腹:「郎君既欲歇息,婢子奉令引領郎君前往客院。」
邵廣這才明白過來,這位原來不是廳中那些刺史府的家妓,而是婢女。
可見其身著綾羅,發佩珠玉,姻視媚行賣弄風騷,與家妓又有何異?
邵廣眉頭蹙得更加緊厲,冷冷說道:「有勞指引。」
他盯著婢女行出五、六步遠,這才緩緩跟在身後,一路上都保持著這不遠不近的距離,當至客房外,率先發話只需僮僕打水入內洗沐,竟完全不給美人近身殷勤的機會。
只不過邵廣當然沒有真如藉口般立即上榻歇息,他就坐在窗前,任由晚風徐入月色撫肩,盤膝閉目養神,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靜坐多久,才聽見賀湛的笑語,入定「老僧」忽地睜眼,瞧見賀湛手臂舒展,摟著一個美人踉踉蹌蹌地往對面客房進去,邁檻之後,一隻腳跟卻格外精準地踢閉了房門,再聽門內女子輕呼一聲,又是一串銀鈴般的嬌笑。
邵廣捏緊了拳頭大步流星直衝賀湛居臥,也是格外精準有力的一隻腳尖捅開房門。
第439章 再警邵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