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靠軟榻的男子,輕輕放下卷至手肘的衣袖,看了一眼榻邊氣急敗壞的醫者,蒼白的唇角,牽起一抹安慰般的笑意:「早說不用擔憂,先生這下可徹底放心?」
司馬仲險些沒有把鬍子吹起來,眼珠瞪得幾乎就要崩落,吼聲如雷:「放心?薛少尹這是覺得自己健壯如牛不成?以為現下病情雖沒惡化,就經得起天寒地冷之季奔波折騰?少尹這身體,就算安心靜養,也不過就十年八載之事,這下好,不但要去遠遠冷過長安之地,還要忙於治政,人還在長安呢,就已咳血,我看這回一到太原,立即可以準備身後事了。」
婢女阿福被司馬仲的話嚇得搖搖欲墜,臉色比陸離還要慘白幾分,「呯」地一聲跪倒,帶著哭腔懇求:「郎君可不能不遵醫囑,還是對殿下與十一娘說明實情,殿下與十一娘必然不會不顧郎君身體。」
陸離整了整衣襟,自己披上了厚氅,從榻上站了起來:「司馬先生是危言聳聽罷了,阿福也信?好些年前他就警告我不能入仕,否則活不過三年兩載,我如今不也安然無恙?」
司馬仲翻了個老大的白眼,惱火得滿屋子亂轉,甚至動手摔了一摞文稿,還不消氣,盯著陸離這個不聽醫囑的病人直喘氣。
陸離不慌不忙地拾起文稿,還是雲淡風清的模樣:「先生,你也知道,絢之時日無多,總不能碌碌無為便撒手大歸,豈不枉來人世一回?先生消氣,這回還得煩動先生隨我一同赴任太原,我相信先生醫術,總不至於讓我病死半途,否則,先生豈非名不符實?」
司馬仲再翻一個白眼:「你也別用激將法,我還不至於半途而廢,說了要再保你十年,必定竭盡所能。」
陸離笑嘻嘻地舉揖:「那就拜託先生了。」
他剛直起身來,就聽見賀燁在外高高的一聲:「絢之,聽說你又受了涼?」
話音才落,賀燁便一步邁了進來,似乎被滿屋子藥味熏得嗆鼻,蹙著眉頭打量陸離的臉色:「果然臉色蒼白,我就說了嘛,尋常還得多練騎射,這才是強身健體之法,比服多少藥石都有效。在長安待著,我與你也不好公然來往,這下好,待去了太原,你長住晉王府,咱們就算交近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得了閒睱,我教你一套劍法,每日練上一回,保證身康體健。」
阿福聽得著急,郎君從前可沒有荒疏騎射,劍法還需晉王殿下教導?要不是身中劇毒,何至於如此虛弱,這是鍛煉筋骨就能好轉的病症嗎,殿下這話說得也太過輕巧,可她剛想說話,便收到了主人一個警告的眼神,只好垂眸不語。
賀燁連正眼也沒看司馬仲,竟又說道:「是不是府上醫者不頂用?我那良醫正還有些本領,莫不如讓他過來替你診治?不過有些事情他並不知情,還需得找個藉口,這樣吧,讓十一娘來王府替你請醫,這樣就順理成章了。」
陸離暗暗叫糟,果然便見司馬仲暴跳如雷:「殿下府上良醫正高姓大名?不知有什麼本領,可能將一個死人救活?朝廷這些醫官,還沒聽過真有人能夠妙手回春,尸位素餐倒不少見。」連聲冷哼。
陸離連忙轉圜:「殿下,司馬先生醫術高超,是卑職惡疾纏身,若無先生長年保治,只怕已經藥石無醫。」
賀燁這才瞄了一眼司馬仲,也不與他計較,只笑道:「府上醫者還真是個暴躁脾氣,與我那良醫正有得一拼,今後若有機會,兩位大可切磋切磋。」
司馬仲大言不慚:「等著領教。」
說完揚場而去,一直不曾對賀燁行禮,賀燁卻也不惱,又笑:「這位先生是個妙人,與董醫正可謂天作之合。」
江迂愁眉苦臉:我的殿下,天作之合可以用在兩個男人身上麼?
「十一娘不是說好今日會過來,人呢?」晉王又問。
他話音才落,十一娘人就走了進來,原來這些日子,十一娘常來陸離別苑與他計劃治政之事,晉王有時也會過來旁聽,出謀劃策,只不過一人來得光明正大,一人還是偷偷摸摸。
「聽說六哥又犯舊疾?」十一娘進來,先問陸離病情。
當然還是得了「不礙事」三字,十一娘並不放心,堅持要為陸離診脈,陸離趕忙拒絕:「司馬先生是個怪脾氣,倘若知道我受他人診脈,必不肯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