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正月底,雖然年味已散,京城的天還是黑得很早,又夜寒露重,忙碌一天的人們都會早早回屋歇下。只是在眼前這處守衛森嚴的宅子裡,自一廢太子時便被康熙單獨圈禁於此的十三阿哥卻是佇立院中,不知疲倦,不知寒夜,久久站在廊下一直望著紫禁城的方向,不言不語,亦不動如山,急得身後的貼身太監小路子一臉愁苦,隔一會兒便勸一回,當真恨不得直接將自己的主子拉扯回屋——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風起,院子裡那株老梅樹上殘存的紅梅又被吹落了不少,小路子連忙又開口道:「主子,起風了,晚上的寒氣會越來越重,主子有什麼心事回屋裡再想,別傷著自己的身體,奴才也常聽一些老人說,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主子莫再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正在小路子還想著絞盡腦汁勸說自家主子時,十三阿哥卻突然開口了:「沒有將來了,皇阿瑪徹底厭棄我了,也許爺這後半輩子就要在這裡渡過了——」哪怕被圈禁了,自己也每隔幾天便會給皇阿瑪上一個請安的摺子,今天早上他收到了第一份帶著皇阿瑪批覆的回折,卻是通篇訓斥責罵,給自己扣上了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時隔四個多月,聽說太子都要復立了,皇阿瑪還是這般厭惡自己,可見他是真的放棄自己了,那些措辭看著不像是一時盛怒之言,更像是他的心裡話!其實哪怕皇阿瑪只是一時震怒,這些罵名卻終究是要跟隨自己一輩子了!
身為臣子卻告發儲君是為不忠,為人子卻不能替君父分憂反使家國生亂是為不孝,弟告兄更是不仁不義——好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主子別這麼想,等萬歲爺的氣消了,定然會原諒主子的!」隱約猜到十三阿哥會說出那般悲觀的話,定然與早上收到的康熙回折有關,小路子也只能這般勸道。
很想告訴小路子別抱希望了,十三阿哥終究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隨口道:「罷了,回吧。」卻沒有回寢屋,而是去了臨時收拾出來的書房——
「看來我今天來對了。」潛進這宅子裡也有好一陣子了,關瓔正好將主僕二人後面的話聽在耳里。眼前這人已經被康熙打擊得徹底失去了希望,再任由他在這裡呆下去,他這個人可能就要廢了!
「誰?」關瓔剛一開口,十三阿哥便警覺地站了起來,卻又很快語帶激動低道:「可是瓔珞?」又順著之前的聲音望去,他便看到了隱在書房一角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關瓔,依然是脂粉未施清麗的容顏,看著有些熟悉,卻也有些陌生,十三阿哥剎時便有些心神恍惚——
「離開這裡吧,等過個幾年事情淡了再回來,皇上的怒氣和你的不甘都只有時間才能慢慢撫平。」關瓔神色平靜直抒來意,態度就像是對待一位老朋友——她也確實視察眼前的人為朋友,不然她不會來這一趟。
「離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去哪裡?再說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阿瑪將我圈禁在此,我若逃了,怕是連最後的父子之情也要葬送。」心裡有剎那的心動,十三阿哥卻又滿是苦澀一笑低道。此時的他哪裡還有以前的陽光直爽?倒是與關瓔第一次在潭柘寺遇見他時的感覺相似,同樣的消沉、木然。
聞言關瓔也蹙眉道:「你再說那些廢話,我會直接打暈了你帶你離開這裡,你現在才二十出頭,受了這一次挫折就悲觀絕望到自我放棄了?若是你那皇阿瑪要關你一輩子,你也會聽之任之留在這裡混吃等死?你皇阿瑪廢了你一個兒子他還有其他二十幾個兒子,你的妻兒卻只有你一個丈夫一個阿瑪,你的人生也是你自己的——」微一沉吟,關瓔又道:「行了,你要是還要犯糊塗,我真的會打暈你帶你走的。」
沉默片刻,十三阿哥的語氣也有了鬆動:「去哪裡?」
「最北邊。」想了想,關瓔又道:「雖不是什麼好地方,卻能自己當家作主。當然,你若是嫌那邊條件艱苦,也可以在大清尋一處地方隱居幾年,或者出海去南洋,甚至是更遠——這個世界大得很,大清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最北邊?聽到關瓔的話,十三阿哥微微一愣便猜到了實情,頓時一臉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待聽到關瓔後面的話,他也慢慢冷靜下來道:「瓔珞,我跟你走,別說什麼條件艱苦的話,再苦也苦不過我現在心裡的苦,瓔珞,我也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