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李存禮明顯像是顧左右而言他,徐知誥卻像是無所覺一般對著棋盤擰眉苦思,道:「世子尚未及冠,只怕是主少國疑。」
他終究不曾說得太分明些,或許對於每一個曾經為人臣者而言,犯上謀逆這最後一步都不是那麼好走的。就算是真要走,不到御前逼宮那一步總都要做足了面子工夫,不肯讓自己的野心露出分毫來。
遠的不說,便是在太原以為李星雲已經成了階下囚的時候,李嗣源不照樣是恭恭敬敬的?便是他也不過是在和陵里才肯露了一分心中狂妄出來,因著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誰承想死人在降臣手底下還能復生呢?
李存禮與徐知誥便再不說什麼,只顧著眼前棋局廝殺去了。李存禮看上去是不敵徐知誥,節節敗退之下很快便棄子認輸,徐知誥卻饒有深意地看了李存禮一眼,道:「李大人這是有意相讓了。」
「存禮一屆武夫,只曉得舞槍弄棒之事。」李存禮捻著棋盤上的落子收拾,含笑道。「昔日不過是因為通文館擔著一個文字,這棋道上便略學了學,叫徐大人見笑了。」
他們面上是一個賽一個的誠懇,然而到最深處時,卻是一個賽一個的審慎。徐知誥目送李存禮離開時神情微微有些冷,而李存禮轉身斂了笑意之後,面色亦是十分凝重。
李絳瓔還未睡,她正倚在窗邊點著燈看一卷醫書,似乎是遇見了什麼難題,眉峰微微蹙著。等見李存禮立在窗外了,才放下書來道:「如何?徐知誥同你都說了些什麼?」
「不過是些尋常的太極機鋒,做不了真。」李存禮不以為意道。「不過徐知詢這一進京徐知誥是必然要動手的,七弟下手也很有分寸,估摸著到了大婚日一切也就塵埃落定。」
此刻四下無人,以李存禮的武功也不擔心隔牆有耳,故而說話便狂妄一分。
「叫他們父子二人也不至於路上太孤單,是件好事。」
李絳瓔單手撐著頭在窗邊瞧著月亮,半晌忽地一笑,道:「這路上未必就是他們兩個人,沒準有多熱鬧呢。」
李存禮一怔,道:「可今夜對弈之時,我看徐知誥的意思是不希望即刻便動手,因著楊璉畢竟還沒有長成氣候。」
「誰知道呢?」李絳瓔淡淡道。「也許楊溥就是吳國的最後一任王也差不多,不過——若是要與北邊正大光明地對上,或許做王是不夠的。」
「楊溥稱帝?」李存禮旋即便明白過來,只低笑道:「怕是他沒那個膽色。」
「他僭越稱帝,我們動起手來才更正大光明。一來是楊溥其人謀逆犯上藐視唐皇,二來麼,承繼了他的位置,徐知誥自然也就是唐皇。」李絳瓔悠悠嘆息一聲。「只怕是很快便不能這麼叫他了,改日真要人前也叫一聲世叔。」
她仿佛還是有些芥蒂的模樣,應是身為正統不願見什麼人隨隨便便扯出一個不知真假的先祖來便能稱自己是太宗子孫,只這一直便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要那個姓氏在,他說自己是李家人,難道旁人在滔天的權勢面前還能說不是麼?須知光武帝昭烈帝那個劉字也未必就是高祖的劉,可到如今也沒人再說那不是了。
李存禮思忖一瞬,覺得叫李絳瓔糾結於此並沒什麼益處,便出言道:「殿下今夜似乎是有些旁的心事,是屍祖的癥結到了最後難以根治麼?」
「說難卻也不太難。」李絳瓔捏著手裡的書卷抖了抖,果然不見多少苦惱之色。「只是恐怕我們也要去一趟十二峒,我擔心一旦我們離開了此地,不良人便要更有些動作,雖然李星雲多半也會被侯卿拉到嬈疆去,但畢竟不良人是袁天罡經營了三百年的,我手中一時還沒有這樣多的人可用。」
李存禮一驚,卻不曾想這一行人要先在嬈疆開了戰。不過戰火遠離中原而罕有人知倒是一件好事,上回他們不正是趁著李星雲遠在嬈疆詐稱的天子已死麼?
他沉吟片刻,道:「幻音坊根基雖淺,卻未必不可為我們所用。」
李絳瓔揚眉道:「我聽你先前與女帝一番對話,你可還未說服她。」